離家出走的拖鞋是顧不得找了。

夏鳶蝶轉過就想上樓，兩節臺階後，警覺地想起什麼，著樓梯扶手悄然回頭——

長樓梯下，側靠在牆棱前的遊烈不作聲。

烏黑匝的睫銜起他凌厲深長的眼尾，一點翳半遮了眸。他就那樣袋睨，緒也倦怠收著，人看不分明。

夏鳶蝶心裡就泛起點細微的不安，試探出聲：

“我們應該有一個共識，吧？”

“比如。”

“比如，”夏鳶蝶順著他，聲音也放，“不讓學校裡任何同學知道我住在你家？”

安靜過後。

樓下的人側偏過臉，像薄抿了聲笑：“我以爲你不得他們知道。”

“？”

夏鳶蝶：“？？”

借一件襯衫都有人想收拾，知道住一個家裡，丁懷晴還不把埋了？

變著法兒給自己找不愉快，有病嗎？

在出口前，趙阿姨拿著平板走到樓梯下的遊烈旁了。

屏幕上的別墅院外的畫面轉向遊烈。

遊烈眼尾掃過，脣角勾著的弧度就淡了下來，很快他重新眼：“高騰，姚弘毅，於茉茉……都是同學，你不想見一見？”

夏鳶蝶：“？”

這會正午，窗戶灑下的明，夏鳶蝶站在高也看得分明。

遊烈微仰著臉，某種捉弄作祟下，笑意又分明起來。

下頜到顴骨的折角凌厲也流暢，他難得見笑，整張清俊的臉就像鍍了深刻雋永的線影，但還是抵不過那雙漆黑的眼。

到今天才發現，他生了一副十分典型的桃花眼——只是平日裡冷淡漠然，眼尾勾翹的弧度半點不顯，此時被笑意一暈，那點漫不經心的蠱人勁兒幾乎要從眼尾淌出來。

夏鳶蝶下意識避開了他挑著報復笑意的眸。

趙阿姨正意外：“門外也是小蝶的同學嗎？多巧啊，那一起下來坐坐吧？”

“不不——不、麻、煩、了。”

握扶手，細白的指尖快要楔出兒了，偏偏當著樓下長輩的面，掌臉上還得著溫吞乖巧的笑容：“我和遊烈畢竟同班，讓同學們知道我住在這兒也不太好，還是麻煩阿姨幫我瞞一下。”

“這樣啊，那好吧。”趙阿姨點著頭，轉去迎客人了。

臉上的笑容一秒垮掉，對上樓梯尾的遊烈：

“條件。”

“什麼？”

“提條件吧，怎麼樣你才肯幫我瞞。”

“……”

遊烈無聲偏了下頭，碎髮翳影從他漆黑的眼底一拂而過。

夏鳶蝶幾乎要以爲那是一點不明顯的薄怒。

只是下一秒，又聽見樓梯下的男生忽地嗤了聲笑，那人低了頭，像給自己鬆解緒，慢條斯理地過頸後——

“狐貍。”

“？”

夏鳶蝶蹙眉：“你才狐貍。”

遊烈似乎沒聽見，他聲線原本就比同齡人沉一些，此刻又被笑意滿浸，更染上了些好聽的低啞：

“你是不是和遊懷瑾一樣，覺著這世上一切都是可以拿來利用、談條件的？”

夏鳶蝶有些著急。

趙阿姨已經去開門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回來。

樓梯上的有些著急，無意識咬了下脣角，低聲催促：“你就說有沒有。”

“…行。”

遊烈勾回眸子，“什麼都可以？”

“？”

“咔噠。”

別墅玄關的門響起，有聲音傳進來。

夏鳶蝶顧不得猶豫，快速點頭。

遊烈挑起漆黑的眸，默然了幾秒：“先欠著。”

“……”

一點機警和不安掠過夏鳶蝶的神。

“烈哥——！爺——！哎？你人呢？”

高騰的聲音越發近，遊烈回。

等他再轉回時，餘裡只見著乾脆下僅剩的一隻拖鞋，赤著細白小巧的腳，快步又輕地逃上二樓去了。

還真像只野狐貍。

白的。

遊烈輕狹起眸，著那抹虛影遁去的空樓梯。

直到高騰隔著屏風看見他，不解地繞過來：“烈哥，你站這兒看什麼呢？還這麼聚會神的，喊你都沒聽見。”

“…聽見了。”

遊烈側過，在高騰走到樓梯口前，隨手一擡，將人截了回去：“是你喊得太丟人，懶得理你。”

高騰委屈地跟了出去：“烈哥你變了，你上學期還沒這麼嫌棄我呢。”

“……”

踏下屏風後的臺階，遊烈略起眼，就遠遠對上了客廳裡穿著雪白長坐在沙發上的於茉茉。

折膝的長忽地一停。

見遊烈凝眸著沙發上，高騰頓時心複雜，忍著酸勁兒在旁邊嬉笑：“怎麼樣烈哥，我就說於茉茉好看吧？我們學校裡，絕對就沒見過有人能比穿這種小白穿得更仙兒的——”

“見過。”遊烈忽出聲道。

“啊？”

高騰停得急，差點被自己口水嗆住：“見過什麼？”

——

就在這張沙發上，差不多的位置。

烏黑的及腰長髮，雪白的長，雪白的，踩過純黑絨毯的細足。

“……”

遊烈懶低了眼，回口袋。

黑圓石薄片被他了出來，夾在修長指骨間，抑著那子莫名的躁意，由輕慢到疾快地騰挪翻轉起來。

“沒什麼。”那人走下臺階，進了客廳。

趙阿姨在茶幾上佈置了茶點，水果，飲品。

高騰和姚弘毅聊天打屁，偶爾蹩腳地逗於茉茉一句，於茉茉也會配合地笑，只是多數時間的注意力都在那隻單人沙發裡。

只可惜那邊是堵“銅牆鐵壁”。

或者一塊冰。

某位大爺除了偶爾支應幾句，多數時間是漫不經心地走神，或是向後瞥一眼餘裡的空樓梯。

於茉茉幾次跟他搭話，都被隨意敷衍地卸了去。

高騰全程一直盯著於茉茉，終於見神不自在，有些哀傷地低下頭時，他也忍不住了。

“烈哥？”

被喊了的人窩在沙發裡，懶擡了眸：“嗯？”

“你今天怎麼好像心不在焉的，從我們進來就是，”高騰長了脖子示意樓梯口，“就站那兒，我好像還聽見你說話了，但又沒人，跟鬼似的。”

於茉茉攥側，張地看向單人沙發裡的遊烈。

薄石繞著指骨一轉，翻進掌心。

遊烈不在意，“你聽錯了。”

“是嗎？”高騰玩笑，“烈哥，你不會還跟我們玩金屋藏那一套吧？”

“……”

啪。

薄石從指骨間翻落，掉到絨毯上。

客廳裡瞬間一寂。

高騰原本只是隨口說的，這會兒見了遊烈那塊不離的石頭掉了，他也傻了：“真，真藏了啊？”

遊烈回神，嗤出聲笑：“失手而已。”

“什麼！烈哥你別忽悠我啊，你玩這石頭都玩幾年了，啥時候失過一回手啊？”高騰快要從沙發上跳起來了，連於茉茉微白的臉都沒注意。

遊烈沒聽見似的，俯將滾落的圓石撿起，他將它往瓷白的茶幾上隨意一擱。

“行，認識認識，我朋友。”

他漫不經心地朝桌上的石頭一擡下頜。

高騰：“……”

沒再給高騰糾纏的機會，遊烈從沙發裡略微直，“說吧，過來到底什麼事。我午飯還沒吃，沒心聽你白話。”

“就，於茉茉們下午晚上要玩玩聚聚，想喊你一起。”高騰瞟了一眼於茉茉，正對上對方謝的眼神。

他了，“反正烈哥你週末也沒什麼事，乾脆……”

“有事。”

“？”

在高騰和姚弘毅同時來的“你能有什麼事”的眼神裡。

遊烈拈起圓石，指骨夾著隨便晃了晃：“陪朋友。”

高騰：“…………？”

高騰心沉重地轉向姚弘毅：“但凡我不是既不敢又打不過，我就上去和他拼了。”

姚弘毅憋笑，挑事兒：“烈哥，高騰說要和你拼了。”

“是麼。”

遊烈眉眼冷淡地走著神，但配合地轉了回來。

高騰沉默。

然後無事發生似的，他轉走向一樓的客用衛生間：“我突然想上趟廁所，你們聊，你們聊。”

在姚弘毅肆無忌憚地嘲笑下，高騰飛速奔向衛生間。

他那邊影剛轉盲區，別墅玄關忽起了靜。

防盜門開合聲後，遊家的專職司機從玄關裡換鞋，快步走了進來。

見到客廳裡的姚弘毅和於茉茉，司機似乎愣了下，他遲疑地看了眼遊烈：“小先生，有件事……”

遊烈漆眸一擡。

“？”

司機猶豫過後還是直接走到單人沙發旁，隨即蹲下，他附耳，放低了聲：“小夏家裡那邊的鄉鎮扶貧辦打過電話來了。是他們鄉里幹部，想跟關心一下過來就讀後的況。”

“……”

遊烈擡手，輕蹭過眉骨。

在他開口前一秒，一樓衛生間方向忽傳來高騰的驚呼。

沒幾秒後。

高騰拎著什麼東西跑了出來，一路驚呼著：“烈哥，你還說你沒金屋藏？這都證據確鑿了！”

他停得急，遊烈也看得分明——

一隻白的式拖鞋，像還沒他手掌長，小小一隻地拎在高騰手上。

——

小狐貍的。

見高騰將它攥得大把，遊烈莫名生出點突兀的不虞。

他手腕勾揚起，眼眸薄斂了。聲線也繾上幾分冷淡的倦意：

“…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