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一腳踏靈堂之時，見到的便是那坐在棺木里的麗人，伊人雙手托腮，烏溜溜的眼盯著虛空看，彷彿那裏有極好玩之。

後跟著一擁而的五六個家丁見得此狀，當場昏厥了兩個，三人鬼哭神嚎地逃走，剩下的雙發，癱在門口半步也彈不得。

楚昭雙眉一挑，問道：「你……是人是鬼？」

花季淑目一轉，百無聊賴看了他一眼，反道：「你猜。」

楚昭不由地微微一笑，說道：「真箇是……大？」

季淑手指指了指鼻子，目在自己手上誇張的首飾上掠過，才道：「大？我？」

楚昭點頭，走近了兩步，仍打量。季淑微微一笑，道：「先扶我出來再說，躺了太久，都麻了。」

楚昭果真走近了過去，手扶住層層錦繡的手臂，季淑探要爬出棺木，作十分僵直，不由地了口，楚昭眉睫微，探手在腰間一勾，只一用力，便將從裏頭抱了出來。

季淑看他，楚昭生的高而拔，一布黑，發綰在頭頂心，用枚木簪別住，典型的古代男子打扮。這形象讓季淑想起方才在簾幕後翻雲覆雨的那個影像。

季淑道：「你力氣好大。」楚昭道：「謝大誇讚。」季淑好不習慣這稱呼，卻只能著，點頭問道：「你不怕我？」楚昭說道：「大死而復生，乃是大喜之事，為何要怕？」季淑嘆了口氣，笑道：「可是我那相公已經怕的暈了過去，怎辦？」楚昭黑亮的眼睛裏帶著一笑意，道：「只要不是嚇死，一切好說，請大放心。」

季淑被他一口一個「大」的心跳，便咳嗽了聲，道：「你還是我夫人吧，小姐也行。」楚昭猶豫了下，道：「大夫人……」

季淑用鼓勵的目看著他，點頭，信口說道：「嗯，順耳多了，你真不錯，又大膽又心細還沉穩幹練，簡直有大將之風。」

楚昭雙眉一簇，眼中閃過一道寒芒，卻低頭道：「楚昭不過是上府的一員小小教頭，夫人謬讚了。」

季淑不以為意，放眼打量周遭，方才門扇開，外頭風鼓進來，弄得白簾飛舞，蠟燭也滅了三兩，便更顯暗。季淑回頭看看自己棲的那口棺材，大概是上好的木料，漆的油水。

季淑著那口棺材，裏慢慢說道：「考武狀元啊，出人頭地，出將相，有什麼難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楚昭反反覆復看了季淑幾眼，才道：「大……夫人……」

季淑道：「何事？」

楚昭說道：「夫人這話……」他忽地莞爾，模樣甚是實誠謙恭，緩聲說道：「這話有些驚世駭俗，倘若讓些大人們……或者上公子聽了，怕是不喜的。」

季淑問道：「我是不是有個很拉風的爹？」

楚昭皺眉，問道：「拉風？」

季淑點頭，道：「就是很厲害，無所不能，一手遮天，權傾朝野，看哪個不順眼立刻手指一彈就會將人除掉。」

楚昭三分笑，道：「花相爺的確是很得皇上重。」

季淑也笑道：「那我怕什麼。」

楚昭看。

季淑以為他不懂，便道：「不明白？沒關係，日後你就明白了。」

簾子被人拉起，材高挑的男人自裏頭皺眉看來，是極為儒雅耐看的長相，臉上卻帶著一驚疑不定，目所及，見楚昭亦在，人才掀開簾子出來。

季淑回頭看，著那張寫滿不悅卻依舊極好看的臉，心道：「真是人不可貌相，這就是所謂的冠禽麼？剛才不見其人只聽聲音的時候，還以為會是個極為猥瑣的男人，怎麼能想到竟長了這麼張正氣凜然的臉？」

上直看看季淑，又看楚昭，狐疑道：「花季淑，你未死？」季淑自言自語說道：「真是命中注定，名字都一樣。」上直皺眉說道：「花季淑，你說甚麼？」

季淑抬頭看他，著他煞白的臉，忽地饒有興趣問道：「相公，你剛才爽了沒？」

邊說邊做了個手勢，拇指跟食指叉開九十度，其他手指蜷起，是個標準開槍的姿勢，裏嘟囔道：「叭叭……」模仿的是擊聲。

上直跟楚昭一起看向，上直問道：「爽？」

季淑恍然大悟，道：「哦，我的意思是，你盡興了沒有？那個……怎麼說呢？出了沒有？發了沒有？可以讓你的小妾生孩子了沒有？」目往下，細細研究，隔著料，終究無果。

上直頓時明白，面漲紅，而後轉為慘白，簡直面無人。

楚昭頭一響，垂頭安靜道：「公子，夫人，我先出去。」他轉出外。

上直來不及理會楚昭，咬牙看著季淑，道：「你果然未死，-盪之竟變本加厲，當著下人的面便口沒遮攔，簡直不知廉恥……」

季淑嘆口氣，慢條斯理說道：「你看，我不知廉恥，你卻在靈堂里做這些茍且之事，又能知恥到哪裏去？嗯……我們算不算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上直氣的渾發抖，一時語塞。

走到門口的楚昭聽到這個，忍不住又是一笑，長一邁，也不去管地上昏迷的僕人，徑自出外去了。

頃刻之間，靈堂鬧鬼，夫人詐的消息傳遍了整個上府邸。楚昭出外，三三兩兩的僕人婢湊在一起，竊竊私語，面帶鬼魅之。楚昭道：「休要胡說了，是夫人福大命大，先前大概也不過是痰卡了嚨，如今已經活轉過來。」他笑笑，道：「勸你們不要信口多說，倘若明日給夫人知道了，會怎麼樣兒，大家自知罷。」

眾人頓時轟然作鳥散，自此再也不敢公然多話。

上直擒著季淑手腕，怒沖沖將拖到室，將門一關，道：「你還有臉說我？你在外頭漢養小，我可以不管，如今你是跟人-奔，你真真越發出息起來，我只以為你死了也就罷了，省得敗了你花家的名聲，又來玷污我上家的家聲，你卻真箇大命，竟又活轉過來，真正是好人不長命，禍害千年！」

季淑了腕子，打量室佈置，前輩子拼死拼活，流流汗，從白手起家做起，到終於擁有了自己的店面，開始朝著自己理想一步一步前進的時候，生命的花枝卻赫然從中折斷。

這屋子佈置的極好，正是現代人夢寐以求的「古古香」的裝潢，且又如假包換，鬥一輩子大概才會達到這個裝潢水準，但……

梁園雖好非久之鄉，何況……季淑手脖子，一聲「-奔」，讓腦中淡薄的記憶又清醒過來，冰涼的雨點滴落在頭上的覺，繡花鞋子浸水中的覺，嚨被掐住，息不過來的覺……然後倒在地上，滿世界都是水淋淋的寒意。

分明不是這一世的花季淑，但為何卻記得這些？

頸部，做疼。若是猜得不錯，這位花季淑，上夫人，是被人扼死的。

季淑向上直。後者大袖一揮，道：「為何不語？你也有心虛之時麼？我一生都未曾見過你這般喪德敗行的子，你便是我上直一生的污點，就算是跳進河塘也無法洗清，你可知！」

季淑扶著邊椅背，緩緩坐下。

上直看毫不為所之態，更是氣滯，剛要再度罵。季淑說道：「喪德敗行？不知這喪德敗行的罪狀裏頭，包不包括跟人在靈堂媾-和？相公……」略一沉，道，「不，我還是不太習慣這個稱呼，想必你也有同，不如……還是稱你上吧，如何？」

自顧自說道：「上，你知道我為何會死而復活麼？」

上直雙眸定定看向季淑，道：「你、你說什麼！」

季淑低頭看看自己沉甸甸的手，前生並非是個好奢華之人，從不曾有過一件黃金首飾，雖然買過不，卻都是送給至親之人的，自己向來就是赤條條的，什麼都不願佩戴，偶爾心來，便掐一朵時令的花兒別在耳畔，許多來顧花店的孩子便極羨慕，紛紛問是從哪裏來的髮飾。

只是……如今才發現，原來黃金的竟是如此刺眼，雖然刺眼，襯著如玉的，卻更相得益彰，真真好看的。

季淑打量著那一枚枚金戒，說道：「我死之後，有兩個鬼差來擒我，走到黃泉半路，兩個鬼差便聽到有人在死者靈前不敬之聲，他兩個也算是中鬼了，居然又把我拉回去了，兩人看風景看的極好啊，不知不覺就鬆了手中的鏈子，我就又回來了。」

上直嚇一跳，忍不住後退一步，道：「你，你胡說！」

季淑輕輕一笑，道：「上，你真聰明，這個我的確是胡說的，因為我已經記不清地府一日游的形了，可是呢，你要知道……」

上直警惕看，道：「知道什麼？」

季淑說道：「我的確是死而復生了，是不是？你覺得，你心中覺得，我究竟是為何而死而復生的呢？有人說要是死者意難平，紅塵事未了，就不會走，走了也會回來，上，你想是因為什麼？」

上直子發抖，說道：「花季淑，你想說什麼？」

季淑緩緩起，向著上直行了個禮，說道：「我只是想謝謝相公，哦……還有倩兒。」

上直頭一，死死咬住，道：「你、你休想對倩兒不利。」季淑挑一挑眉，說道：「不利？不不，難道我是喪心病狂的魔頭麼？我是真箇要謝謝相公你跟倩兒，若非你們兩個犧牲小我，在靈前演出那一場活春-宮，我又怎麼能活過來呢？至於是被氣的活過來還是笑的活過來，這個我自己都還沒有弄清楚，抱歉。」

上直雙手握拳，呆站半晌，終於說道：「不管你是怎樣活過來的，都不要，你跟人-奔，犯了七出之條，我……我要休了你！」

季淑雙手掌一拍，喜道：「上，你我真真心有靈犀，為何我跟你竟想到一塊兒去了？休了我，是要寫休書麼？來來，時間迫，不要浪費，快拿支筆。」手，忽地醒悟，「哦，不對，應該是筆墨紙硯，你的硯臺在哪裏，我來磨墨怎樣？」東張西找尋，拳掌，迫不及待。

折斷了的花枝，不一定就會枯萎敗死，找妥合適的土壤另行栽種，細心呵護，執著生長，或者會煥發第二春也不一定。

誰說被打落谷底，就不能再度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