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國公府住了幾日后，尤擅際的娘便將國公府里的況了個大概。

這日午后，正好，廚房送來新做的藕桂花糖糕和煮得熱熱的玫瑰八寶茶，放在次間榻邊的小炕幾上。

云黛膝上搭著條日暮紫如意紋毯子，坐在榻上慢慢吃著。娘就站在旁，與說著打聽來的各種消息。

比如，晉國公與夫人喬氏倆人鶼鰈深，后院只有正妻，并無妾侍通房之流。

“說是謝家兒郎娶妻后不納二，是條府中不文的規矩。還說是從百年前長公主嫁來隴西時傳下的。長公主是公主之尊，駙馬不娶妾倒說得過去。卻不知為何往后幾代國公，也都從未納過妾侍，還真是稀罕……”

又比如國公府老夫人崔氏的去向。

“老夫人最是怕冷，年前就被府上的小姑接去姚州過冬了。晉國公府有兩位姑，大姑嫁去長安的端王府當了王妃，小姑則是嫁到姚洲，夫家是云南安使。兩位姑便是嫁了人，依舊孺慕著老夫人，每年都爭先搶著老夫人去們那過冬呢。”

云黛聽了，不免心生羨慕。既羨慕晉國公府的和樂滿的氛圍，又羨慕那些有母親可以依賴撒的孩子。

這邊娘沒停過，那邊琥珀打簾走了進來，說是莊子里送來不新鮮的山珍，夫人讓晚上過去吃菌菇鍋子。

云黛應下，又問，“國公爺和三位哥哥也會來麼？”

住了這幾日，云黛也弄明白了，在這大宅院里，一家人不是每日都會圍坐在一塊兒吃飯的。大多數時間三位公子都是在各自院里用膳，但每隔幾日，一家人會在歸德院一起吃頓飯。

琥珀答道，“是，今日國公爺和三位小爺都會來。”

云黛了然。

*

待日頭西斜，線轉暗，云黛收拾停當，帶著琥珀去了歸德院。

飯桌上，暖鍋子燒得咕嚕嚕冒泡，山珍鮮的滋味混合著濃郁的香味，給屋子里的溫馨氣氛更添了一份香甜。

“冬日吃暖鍋子最是舒坦，你們都多吃些。”國公爺說著，又吩咐丫鬟去溫一壺酒來。

云黛咬了一口吸滿水的菌菇，只覺得一種前所未有的鮮在舌尖迸開，真真是眉都要給鮮掉。

吃得投，全然沒察覺謝叔南湊到了旁，若有所思的打量著。

等察覺到謝叔南時，還嚇了一跳，放下碗，磕磕喚了聲“三哥哥”。

謝叔南“唔”了一下，抬起下，“好吃嗎？”

云黛想了想，誠實回答，“好吃。”

謝叔南，“哦，那你多吃些。”

云黛，“……”

有些不解，尤其看謝叔南還站在旁邊，似乎還有話說的樣子。

問他，“三哥哥，你還有事嗎？”

謝叔南道，“沒事啊。”

云黛，“……。”

正要把筷子拿起來，謝叔南冷不丁又說，“你真想去伯府讀書啊？我跟你說，那孟老夫子可兇了，背不書來，會拿這麼長的戒尺打你的手掌！”

云黛見他還手比了下戒尺的長度，真被嚇了一下。不過等緩過神來，還是堅持道，“我想讀書的。”

見謝叔南皺起眉頭，心頭打鼓，難道三哥哥嫌麻煩，不想帶讀書？

云黛筷子，怯怯道，“只要好好背書，夫子他應該不會……不會拿戒尺打人的吧？”

“好好背書？哼，你是不知道那些又臭又長的文章有多難背。”謝叔南撇，再看云黛這副求學若的樣子，只覺得怪沒勁兒的。這個新妹妹，怎麼跟大哥二哥一樣都是讀書的？

他們倆的對話，桌上的人都聽得清楚。

晉國公和喬氏對視一眼，又是好笑又是無奈的搖著頭。

二爺謝仲宣則是笑著寬云黛，“你別聽三郎的胡話，伯府的孟夫子是有大智慧在的，另兩位教授琴棋的先生人也都謙和友善，你認真學，定然益匪淺。若是以后有不懂的地方，你來問我，我教你。”

云黛看向那張溫潤如玉的臉，聲音也變得綿綿，“多謝二哥哥。”

謝叔南更不服了，一邊坐回他自個兒的位置，一邊在心里嘟囔著，讀書有什麼好的，斗騎馬，哪個不比這有趣？等著吧，先讓小妹去伯府讀了書，他再帶出去玩一趟，兩相比較，肯定就知道玩比讀書好多了！

謝伯縉稍稍抬起眼，見旁的云黛與謝仲宣有說有笑，視線停了停。

須臾，他收回目，慢悠悠吃著飯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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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又過幾日，便到了上元節。這日沒有宵，百姓們能載歌載舞，歡慶至翌日天明。

國公府里的奴仆也都換上簇新裳，俏的丫鬟們還戴上絹花，廊上檐下換上福字紋的六角燈，下頭墜著長長的紅彩珠流蘇，喜慶又熱鬧。

傍晚將至時，謝叔南旁的長隨陳貴跑來清夏軒傳話，“云姑娘，我家三爺要與大爺二爺出門逛燈會了，三爺特地派奴才來問您一聲，您是否同他們一道去玩？”

云黛將懷中的如意云紋掐琺瑯手爐抱得更了些，眼睫微垂，“不巧我上有些不適，便不去了。你替我多謝他的好意，讓三位哥哥玩得開心些。”

陳貴彎腰，“那云姑娘您多休息，奴才一定把您的話帶到。”

一炷香后，二門外。

謝叔南攤手道，“大哥，我早說了不會來的。還在熱孝期呢，哪有心出門逛燈會？這一來一回的，白耽誤功夫！”

話音剛落，他就到一道威嚴深重的目。

謝叔南一抬眼，對上自家大哥冷淡的面容，登時慫了，脖子一，連忙拉著謝仲宣往前走，“走走走，二哥，外頭怪冷的，趕上馬車。”

謝仲宣被拽著走，里嘆道，“你啊你，難道大哥不知道小妹不會來嗎？咱派人去請，婉拒不去，和不派人去請，我們自個兒出去玩，這是兩碼事……”

謝叔南一愣，“有什麼區別？反正都不會來。”

謝仲宣習慣想用扇柄敲自家弟弟的腦袋，但手一掏，今日扇子忘帶了，索用手指敲了下，“請與不請，的心是不同的。算了，與你說這些為時過早，等你長大了就明白了……”

謝叔南翻了個白眼，“你也就比我年長兩歲而已。”

謝仲宣，“一日為兄，終為兄。”

謝伯縉在后，沉聲道，“你們倆到底要不要上馬車，不上就讓開。”

聞言，沉浸于斗，而擋在馬車前的謝二謝三瞬間讓開，一左一右，彎腰手，語氣恭敬，“大哥，您請——”

**

火樹銀花不夜天，縱使隔著高高的院墻，依舊能窺見燈市那頭燃起的焰火，約約，姹紫嫣紅。

云黛斜靠在雕花窗欞旁，著沉沉天幕上那一明亮的圓月，目有幾分迷離。

去年上元節，穿著新做的紅錦鯉襖子與父兄一起逛燈市，兄長投壺連中了九回，還給贏了個致的轉鷺燈，上面的圖畫還會轉，喜歡極了。

后來他們一道吃了芝麻湯團，玩到累了，趴在爹爹的背上睡著了。第二天早上，爹爹還笑睡得像只小豬。

爹爹的背真的很溫暖啊，趴在上頭，睡得很香，像是睡進了月亮里。

燈市如舊，卻已不見舊時人。

“姑娘，外頭風大，現下時辰也不早了，您還是早些歇著吧。”娘拿了件厚實的淺青蘭紋外衫給披上。琥珀是家生子，午后告了假，陪家里人過元宵去了，是以今晚由娘守夜。

云黛的眼眸從那明月挪開，低下頭，一頭長發順垂下，“娘，你先去歇息吧，我睡不著，還想再坐會兒。”

娘怎看不出小姑娘的心思，手了削瘦的背脊，聲音微哽，“姑娘，別想了，別想了……”

云黛清麗的小臉上出一抹笑，“娘，我沒事的，我再坐會兒也去睡了。”

娘心頭嘆氣，也不再多說，默默地退了下去。

云黛抱著坐著，燈罩里的暖靜靜灑在的上，纖細的睫鍍上一層和的金，宛若惆悵又迷惘的蝶，蝶翼輕輕地。

也不知呆坐了多久，忽的，寂靜的窗外響起“啪嗒”一聲響。

云黛一開始還以為是燈花了，可等“啪嗒”聲再次在窗戶響起，驚愕的向窗口。

門外又響起兩聲汪汪的狗。

云黛怔忪片刻，手打開了窗戶，借著朦朧而皎潔的月，看到了趴在墻頭上的謝叔南。

見注意到他，謝叔南激的揮了揮手，然后——“咻”一下墜了下去。

聽著墻外低低的悶響，云黛一驚，趕從榻上起，三哥從墻上摔下去了？萬一摔壞了，那可糟了！

攏外衫，踏著繡鞋就往外跑。

院另三個丫鬟都歇下了，外間的娘正要歇下，聽到靜，驚問道，“姑娘您這是去哪……”

云黛道，“門口有小狗，我出去瞧瞧，很快就回來。”

娘愣了下，小狗？等回過神來，云黛已經往外去了。

月亮白玉盤般高懸空中，這幾日已經沒下雪，只檐上和花圃邊還殘留些積雪，月一照，瑩白灰冷。

云黛有點怕黑，拎著擺小心靠近院門，低聲音喚道，“三哥哥，三哥哥，是你嗎？”

門外響起謝叔南的聲音，“欸，是我，你快出來。”

云黛猶疑片刻，還是推開門。

當看到外頭不單單是謝叔南，還有謝仲宣時，云黛愈發詫異，“二哥哥，三哥哥，你們這是？”

謝仲宣微笑，“嚇著你了？”

謝叔南則是拍了拍袍上的泥土，催道，“別站著了，快過來，有好東西給你看！”

云黛不明就里的跟了上去。

“二哥哥，三哥哥，這是要去哪？”

“快到了。”

說是快到了，的確很快，繞過左邊一小段院墻，云黛就被眼前的場景給驚住。

只見墻邊那棵禿禿的玉蘭樹上掛滿了花燈，彩斑斕，在昏沉的夜中亮堂堂的，像是一棵發的樹。

而在那樹影與燈影織下，披銀灰狐裘的清冷年，手執一盞做工致的兔子燈，緩緩朝走來。

云黛失神呢喃，“大哥哥……”

謝伯縉走到面前，將手中的兔子燈遞給，“逛燈市時買的，你拿著玩罷。”

小兔子扎得胖鼓鼓的，燭芯一照，黃澄澄的，可極了。

云黛接過那盞兔子燈，語調都著歡喜，“多謝大哥哥。”

謝伯縉掀了下角，沒說話。

謝叔南迫不及待的拉著云黛往樹下跑，“這里還有好多燈，你快過來看！我們還買了焰火回來呢，咱們一塊兒放！”

“三郎你跑慢些，別帶著妹妹摔跤。”謝仲宣叮囑著，也跟上前去。

站在樹底下，云黛才意識到花燈的數量比站遠了看要多得多。一盞盞形狀各異的漂亮花燈，看得眼花繚，應接不暇。

“這麼多燈，肯定花了不錢吧。”仰著腦袋驚嘆道。

“幾個花燈，不值幾個錢。”

謝叔南拿出火石，點著一大把拿在手上玩的小煙火，“唰”的一下，那把焰火就燃了起來。

“快快快，你快拿著玩。”他分了兩給云黛。

“嗯嗯。”云黛趕將兔子燈放下，接過焰火，小心翼翼的晃了起來。

謝叔南又塞了幾給謝仲宣和謝伯縉，“大哥，二哥，你們也快拿著，不然焰火要燃盡了。”

謝伯縉本不想接，這些小孩子的玩意兒，他這個年紀還玩未免稚。

可看到弟弟妹妹們都玩得開心，他還是接過，象征的晃了兩下，作生又笨拙。

夜沉如水，樹下卻燈火輝煌，歡笑不斷。兄妹四人玩完小焰火，又點燃了幾個搖錢樹般的焰火桶，伴隨著噼里啪啦的脆響，紫紅翠綠的火花四濺，如星如雨，不勝收。

“那個大焰火是我搬來的，應該我點！”

“你還小，玩火不好，我來點。”

謝叔南和謝仲宣兩人為著誰點最大的那個焰火，你追我趕，互不相讓。

而謝伯縉看著這“兄友弟恭”的場面，見怪不怪，繼續面無表的晃著手中的小焰火。

最后猜拳，謝叔南獲得了點焰火的資格。

他像只驕傲的孔雀，邁著雄赳赳氣昂昂的步伐，拿香點燃了引線，然后“咻”得小跳一下，捂著耳朵就往回跑。

伴隨著“砰砰砰”得響聲，碩大的焰火沖上天空，千樹萬樹花瓣綻開，艷麗繽紛——

云黛小臉映得紅通通，捂著耳朵，看了看那絢爛涌的焰火，再看旁仰天際的三位兄長，清澈的眼眸也溢出歡喜與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