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的時候,氣溫真正降下來,芝華畏寒,喜歡把所到之的暖氣開到最大。程濡洱當然沒異議,隻擔心穿得太,室外溫差太大會冒。
口頭叮囑,芝華是不肯聽的。往排練室跑得勤,門一關上就不手機,大部分時候於失聯狀態。
第一天時,程濡洱不曉得練起來是這樣,以為出了什麼意外,大白天從公司趕過去。外面冷得掛了霜,程濡洱卻跑得滿頭大汗,猛地推門而,把正在吊嗓的芝華嚇了一跳。
“不能這樣嚇我。”程濡洱舒口氣,了芝華的臉。
芝華才是被嚇到的那個,“你再這樣突然跑來幾次,真的要變昏君了。”
於是他們約法三章,即使沉浸於排練,也要定時定點互通消息,尤其要求芝華向程濡洱報備,有沒有達到飲水量,有沒有及時放松,有沒有認真吃營養餐。
幾天后,有記者到公司做專訪,中場休息時聽見程濡洱手機震了震,他隨手點開,臉上輕輕帶笑,按住語音說:“不喜歡吃胡蘿卜就算了,明天讓他們改配方。不過按不能躲,腳踝要好好保暖,練得刻苦我沒意見,但不能為了一場面試把自己折騰慘了。”
那一瞬間,程濡洱上鍍了一層濾鏡,不厭其煩地細細叮囑,像極了記者以前常見的某一類人。
“請問您家裡是有藝考生嗎?”記者問,“每年藝考采訪時,那些家長的狀態,和您剛才一模一樣。”
聞言,程濡洱意外地笑了笑,想起芝華每晚到家疲力竭的模樣,沾上枕頭幾秒就能呼呼大睡,裡嚷著累死累活,第二天繼續早出晚歸,確實很像高考衝刺的學生。
甚至因為這個,程濡洱已經被迫很久。
他們的關系還沒公開,前夫去世不到半個月就結束單,確實顯得驚世駭俗,芝華不讓對外說,因此程濡洱面對記者沒什麼可答的。
“藝考生,可能是吧。”他笑得很愜意,與以前被采訪的狀態截然不同,“希順利考上,不然先崩潰的人可能會是我。”
面試當天,程濡洱比芝華還焦慮,臨出門前反覆確認要帶的東西,一邊打包一邊安芝華:“別張、別張,你隻管好好唱。”
“我真的不張。”芝華忍俊不。
最初接到通知時,張不已的人是芝華。但廢寢忘食一段時間後,芝華知道已經準備到極致,問心無愧也就不再張。
他們的心境顛倒過來,程濡洱變得瞻前顧後,把人送到劇院時,仍在糾結要不要重新回去拿真鑽頭面。
“那個是生日禮,現場人多,我怕手忙腳弄丟了。而且評委那麼遠,看不出來真鑽水鑽的區別。”芝華執意用普通的水鑽頭面,皮實、耐用,不慎碎了幾顆也不會心疼。
“好吧。”程濡洱妥協。
這是芝華的戰場,武是否稱手,由說了算。
陪同的家屬不讓跟上樓,只能在一樓大廳等。芝華皺眉讓程濡洱回車裡去,平日裡大廳是等待進場檢票的地方,沒有暖氣也沒有座椅,等在這裡活像被罰站。
程濡洱坐回車裡,這輩子很有如此煎熬的時候,比等待政府的招標結果還難熬,時不時看看手表,實在坐不住就下車走兩圈,再煙讓自己平複。
兩個小時緩慢走,電梯口終於傳來“叮”的一聲,程濡洱還沒看見人,只聽見輕盈的腳步。他十足確認那是芝華的腳步聲,他從來沒有刻意去記走路的聲音,卻奇妙地牢牢記住了。
果然芝華的臉出現於視野,沒有化完整的戲曲妝,下半張臉裹在蓬松的圍巾裡,出兩隻化得殷紅的眼睛,像焰火裡的兩顆寶石。
“怎麼樣?”程濡洱疾步迎上去,把兩隻手拉著握進掌心。
芝華起先沉默不語,那雙眼睛看著他,令他安的話幾乎要口而出,忽聽見噗嗤一聲笑,眉眼彎起,喜悅不言而喻。
“裕生,把蛋糕拿來出!”程濡洱顯得比芝華更興,催促裕生把後備箱的翻糖蛋糕端出來。
蛋糕蓋子被揭開,兩層青草綠的蛋糕底座,上面立著一個穿白的孩,是芝華18歲的模樣,孩腳邊用油寫著一行工整的字。
“不論別人如何評價,你已經是我心中的最佳楊貴妃。”芝華緩緩念出來。
“誒?拿錯了!”裕生心頭一驚,端著蛋糕跑回後備箱,換出另一個一模一樣的蛋糕盒子。
這一次再揭開,一層棕褐蛋糕底座,弄舞臺的模樣,上面立著穿華服的楊玉環,還是一行工整的字。
“算他們有眼,選中了真正的楊玉環。”芝華又念一遍,笑得前仰後合,“你們是草臺班子嗎,連道都拿錯了。”
在程濡洱的人生裡,這屬於一次和計劃有重大偏差的失誤,但他無暇責怪蔣裕生,已經做了近二十天苦行僧的他,終於等到解的日子。
“我要進行集訓練。”芝華一句話澆滅了他的期盼。
“今天下午就出發。”又補了一句。
程濡洱聽得臉更黑,不死心地問:“集訓能不能帶……”
“不能帶家屬。”芝華出一手指,抵在他上,“而且我們是地下,即使能帶家屬,我也不會帶你去哦。”
“那我什麼時候才能轉地上?”程濡洱住的手指,放進裡輕輕咬一口,像是泄憤。
“嘶……你這是想轉正的態度嗎!”芝華被他養得愈發張揚,故意做出訓話的模樣,“記大過一次!”
裕生默默端著蛋糕回後備箱,找不到開口說話的時候,他想他此時果真不適合出現在這裡。
集訓結束又是二十天,接著便登臺表演。開啟售票時,大家都沒指大賣,沒想到僅一分鍾,戲票就顯示售罄。
“楊貴妃你好,座位太了,塞不下三萬人,我只能先帶一千人進去。”程濡洱給發來消息。
他們已經二十天沒有見面,程濡洱想看一眼,也得和其他人一樣買票進場,所幸黃金座位不用搶。
舞臺大幕拉開時,程濡洱沒來由呼吸一滯,他看見芝華登臺,一柱冷白束追著,落在地上如一不眠的月亮。
這是他的孩,舞臺上萬眾矚目的旦角。的眼睛比燈更亮,是幽暗劇場裡唯一的螢火,是他苦苦追尋八年,也將追逐一生的方向。
散場後的化妝室裡,程濡洱帶著早已準備的花束,在只有他們二人的時候,虔誠地單膝跪地,是艱難抵達終點的朝聖者,向他的神說出自己的誓言。
“梁小姐,我希能參與你人生的每一天,以終生伴的份。”程濡洱聲音抖,人生32年以來,第一次按不住反覆掀起的張。
走到這裡,他們之間的故事已經毫無懸念,程濡洱知道芝華會點頭答應,但這並不影響他心悸良久不能平靜。
只是領證的日子遲遲沒來,芝華本就是小有名氣的電影演員,轉戰劇院以後首演告捷,變了全國巡演。
程濡洱從未想過,他最大的敵竟然是“楊貴妃”,芝華為此東奔西走,而他則跟著一個個城市輾轉,並甘之如飴。
第一巡演終於結束時,新一年的雨季已經到來,芝華帶著他去看唐鶯。
兩人並肩站在陵園裡,石碑上唐鶯笑得溫,程濡洱安靜看著,驚覺這是他與唐鶯的第一次對視。
原本八年前,他們就該一起站在這裡。他們早該撐著同一把傘,一起走到唐鶯面前,如現在這般,告訴唐鶯他們決定共度余生。
一年又一年雨季過去,兩個遲到的人,終於等到赴約的這天。
芝華回握住程濡洱的手,喜歡他的手,喜歡被他握的覺。
“要不要轉地上啊,程老板?”芝華笑意盈盈。
“梁小姐終於肯讓我持證上崗了。”程濡洱失笑,拉著就往陵園外走。
“幹什麼,走這麼急。”
雨天,芝華走了兩步,被程濡洱直接抱起。
“爭分奪秒持證上崗,怕梁小姐反悔。”
程濡洱抱著一步步朝外走,離開孤寂的陵園,離開沉悶的水杉林。
一步一步,走完了所有下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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