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拳腳功夫,最是聰慧不過,這樣,你即刻派人將和孫接城來,沁兒那娘家人我實在是不放心,你想個法子把安置到沁兒邊去,我也好放心,到底是我害了,不忍見被人欺凌。”
“哎哎哎,老奴這就去安排。”
心想還是老夫人思慮周全。
慕月笙在一片雨幕中出了門,雖是推了喪葬主持一事,卻還是得正式去裴家悼唁。
葛俊撐著一把碩大的油紙傘,侯在他側。
風雨加了他一片擺,他穿著一件素杭稠直裰,立在側門巷子口。
雨水滴滴答答在腳下蓄了一灘水,映出他依然清雋的影,以及眼底那一抹消沉。
巷子盡頭,幾輛馬車徐徐前行,雨水沿著車檐跌落,形一串雨柱。
空濛水霧繚繞,迷離了他清湛的眼。
車滾滾仿佛軋在他心尖,碾出一細碎的痛。
他縱橫半生,守住浩浩山河,卻留不住一人的心。
驀然間,那馬車里出一只皓白的手腕,白皙的手指上下晃,逗弄著雨珠兒,惹得細碎的水花四濺。
那曾是他最握著的地兒,盈盈一掐,又又,他將它握在掌心,總是能激起一眼嗔...
如今卻是鏡花雪月,只憑瞭想。
忽的一片風雨刮了過來,撲了他的眼睫,濃的黑睫沾了水珠,隨著那馬車轉大道,那纖細的手腕也消失不見,他眼底的被徹底澆滅。
仿佛剛剛那一瞬是幻覺。
馬車,崔沁捂著咳了好幾聲,抿了一口清茶,干的嗓子總算是好。
云碧眼周圍的紅腫不減反增,著尾音問道,“姑娘,咱們能去哪里?崔家會收留咱們嗎?”
車簾被支開一半,出一片茫茫的雨幕,明明街上有些嘈聲,聽在崔沁耳里卻有幾分難得的寧和。
心底已經許久不曾這般平靜。
因為沒了在乎的東西。
空空如也,再也不用擔心失去什麼。
“先回崔家看看,若是大伯父在,便能留下。”
倒不是非要回崔家,只因那里確實是長大的地方,而且大伯父剛升了,大伯母應當不會嫌棄吧,何況還有那麼多行李,一時也無安放。
云碧胡點著頭。
方嬤嬤給們雇了三輛馬車,車馬粼粼,穿過嘈雜的街市,駛崔家的小巷。
云碧先撐著傘敲開了崔家的側門。
守門的婆子瞧見云碧先是一喜,探頭朝外瞥見三輛馬車停下,那馬車卻不像是慕府家用的車,便覺不對勁。
“云碧姑娘,這是二姑回來了嗎?”
云碧眼神閃爍著,僵笑著道,
“是啊,快些開門,讓我們姑娘進去。”
婆子瞥見云碧那紅腫的眼已然猜了大概,
“等等,我先去稟報夫人。”
片刻后,崔夫人聞訊趕了來,瞧見云碧一臉心虛立在門檻,再瞥著第一輛馬車那閉的車簾,繃著臉喝問道,
“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
云碧不敢瞞,支支吾吾道,
“姑娘跟慕國公....和離了...”
“和離”二個字眼將崔夫人給砸了個天旋地轉,
“什麼?”嗓子陡然拔高得跟公嗓似的,
“是不是沁丫頭做了什麼,被慕家休回來的?”
“不是,不是,是我們姑娘主和離的!”云碧忙不迭解釋著,的聲音被雨聲給淹沒,
崔夫人更是眼珠子瞪得老大,消化這句話后,朝著云碧猝了一口,
“我呸,你主子是什麼份,那慕國公是什麼份,能和離了人家?怕是被休回來的,滾滾滾,我們崔家可不要棄婦進門,有多遠滾多遠!”
崔夫人將云碧往雨水里一推,飛快將門給掩上。
云碧跌在水攤里,了大半個子。
崔沁在馬車急得朝手,
“快些進來。”
云碧卻是氣不過,爬了起來,對著里頭狠狠罵道,
“大夫人,你也太沒良心了,沒有我家姑娘,你以為大老爺能被放出來?還能升?你們過河就拆橋,吃相太難看了,您不顧忌著自己的聲譽,難道也不顧及大老爺的運嗎?”
云碧還要再罵,卻被崔沁呵斥住:
“回來。”
云碧哭著回了馬車,崔沁幫著褪去漉漉的裳,從旁包裹里拿出干凈裳換上,吩咐車夫先趕路。
“姑娘,咱們能去哪里呀?總不能還住客棧吧?這麼多東西,住客棧還擔心賊呢。”云碧心頭惶惶,滿目迷茫與無助。
“崔家太可恥了,怎麼能落井下石呢,嗚嗚嗚....”終是忍不住,埋在膝蓋,哭得跟個沒人要的孩子似的。
崔沁倒是神平靜得很,早也料想了這種可能,便揚聲吩咐車夫,
“去當鋪。”
如此更好,也不欠崔家什麼,當真是孑然一,了無牽掛。
晌午,遠方的天際緩緩拉開亮白的天幕,雨漸漸停下,一白日被青云遮住,云層將那芒給濾過,如同月盤皎潔。
馬車在西市東北角落里最大一間當鋪停了下來。
除了兩箱子書冊和字畫卷軸,其他六個箱子被全部抬下。
等到掌柜的幫著主仆將一應能當的件給清理出來,已過了午時。
崔沁靜靜坐在當鋪待客的雅間里,著窗外明凈的天出神。
午后驕似火,從茂的樹枝灑落,被切割細碎的斑,折房間,一點點落在崔沁眼底。
心頭時而空茫,時而沉重,種種緒在心口,宣泄不出。
云碧將最后一個小紫檀錦盒給拿了出來,打開便瞧見一支悉的簪子。
記得,這是慕月笙親自給崔沁雕刻的羊脂玉簪。
想必姑娘舍不得當掉。
云碧拿著那玉蘭羊脂玉簪來到雅間,將簪子遞到崔沁眼前,
“姑娘,這個不當吧?”
崔沁眼眸低垂,目落在那個“笙”字上,剎那間凝住,腦海里浮現起他明潤的面容。
那一夜,便是半倚靠在他懷里,親眼瞧著他刻上他的名字,將這信送給。
這是二人相以來,他唯一贈予的禮。
自然是不舍的。
換做以前,當了它怕是要了的命。
崔沁幾乎抖著手,想要去接它。
那是最上等的羊脂玉,白如凝膏,每一寸無不綻放著溫潤的澤。
的手在快要到簪子時,倏忽收住,手指已的發白,極力忍著心深的不舍和眷念。
有多麼想留住它,卻是不能,已經和離了,就該把所有念想斷的干干凈凈。
忘了它,忘了他吧,崔沁。
在心底一遍又一遍跟自己說。
枯瘦的手臂緩緩垂落,隨之而來的是晶瑩剔的淚珠,先是一顆一顆啪嗒啪嗒往下掉,接著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行行落了下來,最后更是如洶涌而來的水,開了閘似的,奔騰傾下。
崔沁將臉埋在掌心,哭得撕心裂肺,寸斷甘腸。
自從昨夜等他到天荒地老,聽著他要將裴音牌位祠堂,拿著和離書去書房找他蓋印....一直到給老太太磕頭,再被崔家給趕出門來,始終都不曾落淚。
但此時此刻,真正放棄這顆簪子,就如放棄這麼多年對他所有的和信念,生生將那束唯一照亮過的芒,從心尖剝離。
仿佛這半生都白過了,只余滿腔的荒涼。
............
傍晚,霞萬丈,將燕雀山腰的層層暮靄給拂開,疏木斜暉,層林盡染。
主仆二人當了七千兩銀票在,尋了一個檔口租下一間兩進的院落。
車夫將們送至庭院,幫著卸下那兩箱子書便離開。
尋常不可能這麼快租得到院落,崔沁也只是讓云碧去檔口打聽,哪知道運氣剛剛好,便上這麼一間宅子,宅院被收拾得還算干凈,屋擺設也極為簡單,很得崔沁喜歡。
燕雀山是城有的一風景,山雖不高,卻是風景如畫。
崔沁租的這宅子便在附近,正好這一月也好好散心,且先修整,慢慢籌劃出路。
崔沁昨夜一宿沒睡,便先挨在正房小塌休憩,云碧打外面去買些鍋碗瓢盆及稻米,打算晚上先煮些粥食給崔沁。
哪知道出去不到片刻,崔沁便聽著云碧扯著嗓子回來了。
“姑娘,姑娘,奴婢從大街上撿了兩個人回來。”
崔沁披著外衫出堂屋,瞧見一穿著破敗,滿臉樸實笑容的老嬤嬤,拉扯著一個明眸皓齒的小丫頭,忐忑站在云碧旁,見時,眼底閃過不加掩飾的驚艷。
只見那嬤嬤大約是五十上下年紀,發鬢略有些花白,瞧著眉眼和善,是個極為干練的婆子,那小丫頭更是長得水靈靈的,乖巧可,很是投崔沁的眼緣。
“怎麼回事?”亭亭玉立在廊下,俏如支荷,淺笑問著,廊燈下,臉依然白的厲害,瞧著有幾分弱不風。
云碧上前攙扶著,跟說了宋婆子的來歷,原來是上京投靠親友不,流落在大街上的窮苦人。
崔沁暗道自己如今是一葉浮萍,不如收留了祖孫倆,更何況此間剛住下來,也需要人手,便是一口答應,當自家人。
宋婆子和小丫頭激不盡,連忙跪下磕頭。
磕完頭,便見那宋婆子安排孫去燒水,自個兒掄起袖子去打掃屋舍庭院,仿佛恨不得立即表現一遭,好崔沁曉得得用,崔沁笑著朝云碧擺擺手,讓趕去上街采購,回了屋休息。
兩刻鐘后,云碧張羅著一車子東西回來,一屋子人熱熱鬧鬧煮飯做菜,炊煙裊裊,院落里漸漸有了煙火氣息。
...........
夤夜,犀水閣西次間只點了一盞燈,映在慕月笙明眸深,漾出幾亮芒,若靜水微瀾。
桌案上擺滿了折子,他攤開最上面那一道,看了半晌,竟是沒瞧進去一個字眼。
最后呆坐在案前,凝那一方燈火出神。
今日他去了一遭太傅府,席間裴大老爺問他裴音牌位祠堂之事,被他明確拒絕了。
大概會不高興吧。
慕月笙心里這樣想。
昨夜種種浮現眼前,他腦子里跟炸開似的,有那麼一瞬間,他恨自己為何不強行離開,堵住的話頭。
今日親眼目送車馬遠去,宛如在心間挖去了一塊,起先還不覺著疼,到了晚間,傷口便泛紅,牽扯著五臟六腑,疼得厲害。
葛俊在這個時候躬了屋子。
“三爺,夫人沒回崔府,而是在外頭租下了一間宅院。”
慕月笙愣了半晌,須臾才問道,“怎麼回事?”
葛俊暗暗瞥了一眼他清冷的神,輕聲道,“夫人原是回了崔府,只是被崔夫人以崔家不要棄婦為由給趕了出來...”
慕月笙聽到這里,霍然起,高大的軀一瞬間拔地而起,眼底的憎惡毫不加掩飾溢了出來。
葛俊打聽到消息時,也是驚掉了下,暗罵崔夫人可恨可惱,忙不迭來回稟慕月笙。
慕月笙膛仿佛被九幽烈火在熔燒,憤怒,悔恨,懊惱和心疼,種種緒在他心口焦灼,堵得他好不難。
默了半晌,他從牙了出寒聲,
“我又不是休妻!”
葛俊著頭皮回道,“人家崔夫人哪里信....”
畢竟換誰嫁給慕月笙都不會和離,偏偏崔沁是個異數。
慕月笙跌坐在椅子上,手按著眉心,瓣的頃刻褪去,只余眸眼黯淡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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