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哐……”
農家小院的大鐵門,被拍得哐哐作響,外面傳來快遞小哥的喊聲:“朱哥,你的快遞!朱哥,朱哥……”
“來啦,來啦!”
剛剛洗漱完畢的朱銘,著懶腰出來開門。
快遞小哥是老人,他站在面包車側面,托著紙箱邊緣說:“朱哥,你買的啥啊,我一個人都搬不。”
“那你該鍛煉了,六十多斤都搬不。”朱銘笑道。
快遞小哥說:“才六十多斤?我覺得八十斤都有……朱哥,拖車壞了,麻煩搭把手。”
兩人抬著快遞箱,在院子里小心放下。
朱銘當即拆箱驗貨,快遞小哥也拿出手機錄像。這份快遞是有高額投保的,倒不怕中途破損摔壞,就怕被人給換石頭磚塊。
工刀割開明膠帶,包裝箱被層層拆開,很快就出一些甲片,朱銘點頭道:“沒問題了。”
“那你簽收一下。”快遞小哥也出笑容。
快遞簽收完畢,送貨的小哥卻不走,他喜歡在朱銘這里看稀奇。
朱銘是一個歷史科普博主,靠發視頻賺流量為生,偶爾也接些廣告撈外快。可能是他名氣還不大,接的廣告質量都不高,全是些電牙刷、自熱火鍋、除螨藥膏之類,就連氪金頁游的廣告都沒有接到。
當然,偶爾也開直播。
朱銘拿出拍攝材,對著快遞箱架好,稍微等了一陣,發現直播間只有十多個觀眾——時間太早了,那些熬夜修仙的,這會兒還沒起床呢。
“兄弟們,今天有好東西!”
朱銘舉著自拍桿,轉把自己和快遞都對準攝像頭:“昨晚已經把視頻剪好了,今年的最后一期會按時發布。在回家過年以前,先開半個小時直播,給老鐵們展示一下我定制的天王甲……小侯,幫我拿下自拍桿。”
“好嘞!”快遞小哥非常積極。
朱銘從箱子里取出兩坨部件,介紹道:“這是脛甲,帥不帥?設計參考的大同善化寺廣目天王像,我們先穿起來試試覺。”
脛甲配套的,還有一雙鐵甲靴。
靴子的主為牛皮打造,表面鑲嵌亮銀鋼片。
穿上靴子和脛甲,朱銘原地跳幾下,隨即又來回走,接著做踢作,點評道:“不錯,不錯,不會影響活,而且穿起來非常舒適。”
朱銘又從箱子里拖出肩甲,讓快遞小哥懟近了拍攝:“這吞肩是不是很帥?設計甲胄的時候,列出了十多款天王像,我選的是最帥那一款……”
整套鎧甲的部件,一樣一樣被拿出來,朱銘陸陸續續穿在上。
全部穿戴整齊,快遞小哥已經兩眼發,羨慕道:“朱哥,這東西貴吧?”
朱銘笑道:“八萬。”
“臥槽!”
快遞小哥立即吐槽:“真有八萬塊,我還不如去買王者榮耀全套皮。”
直播間的觀眾數量,此時已增加到60多人,除了數夸帥的,其余彈幕全在幸災樂禍。
“哈哈,被坑了,頂多值兩萬。”
“八萬塊買套拼多多,主播腦子被驢踢了。”
“制杖……”
天王甲是歷代天王像的鎧甲,只存在于廟宇、圖畫、石刻當中。造型確實威武霸氣,但穿上戰場難免顯得累贅,某些耍帥的局部構件純屬多余。
朱銘斥巨資定制的這套,還真就屬于“拼多多”。唐代的天王像抄一點,宋代的天王像抄一點,明代的天王像再抄一點,東拼西湊還得完融合,僅甲胄設計費就收了他一萬六。
六十多斤的天王甲穿在上,朱銘跑起來都顯得困難。
他去工作間里,拿來一把寶劍拴腰上,又提著一桿長槍出來,站在院子里說:“小侯,繞著我拍。”
快遞小哥舉著手機,圍繞著朱銘轉圈,直播間彈幕風格終于也變了。
是否備實用且不提,是否被人坑了也先不說,主要是這套鎧甲太帥,走在大街上回頭率百分之百。就像是名牌包包之于人,哪個男人面對如此鎧甲還頂得住?
快遞小哥慫恿道:“朱哥,耍兩套。”
朱銘當即揮舞著長槍,毫無章法的比劃起來,一邊舞槍還一邊人工配音:“哈,呵,呀呀呀呀……”
舞著舞著,便累得氣吁吁。
“UP主不行啊,太虛了,快吃六味地黃丸補補。”
“六味地黃丸沒用,得吃烏白丸。”
“這套王八槍耍得真拉,白瞎了八萬塊的天王甲。”
“……”
本來耍帥高興的朱銘,看到彈幕立即臉黑,開始懟:“過,過知道不?老子力還沒恢復!”
“叭叭!”
鐵門外突然響起喇叭聲,朱銘著大氣去開門,卻見門口停著一輛嶄新寶馬。
朱國祥推門下車,抬手扶了扶眼鏡,看著兒子的逗比打扮,表迷道:“你這又是鬧哪出?”
朱銘頓時笑起來,圍著寶馬轉悠兩圈:“行啊,朱院長,剛升就換車。”
“副的,副的,還不是院長。”朱國祥笑道。
朱銘問道:“這車要七八十萬吧?”
朱國祥說:“低配,四十多萬。你收拾好沒有?快提行李上車。”
朱銘跟直播間觀眾道別,又給快遞小哥封了個紅包,便回自己租住的小院收拾行李。
朱國祥也幫著兒子收拾,埋怨道:“你租的什麼破地方?我開導航都差點沒找著。”
“便宜,清靜。”朱銘解釋道。
見兒子把那套鎧甲也往外搬,朱國祥連忙說:“你帶這玩意兒干嘛?”
朱銘說:“八萬塊,我要是不帶走,過年回來肯定沒了,這鎮子上小多著呢,上次回家電腦都給我了。”
“八萬塊?你瘋了吧!”朱國祥吃了一驚。
朱銘拍拍腰間寶劍:“這把劍三萬多,都是定制的高端貨。”
朱國祥數落道:“玩喪志,敗家玩意兒。”
“又沒花你的錢,我自己賺來的。”朱銘的語氣心安理得。
一聽這話,朱國祥更來氣:“你當年要報歷史系,我跟你媽都沒反對。你大學畢業找不到工作,我拉下老臉托關系,好不容易安排你進國企。人家都已經答應了,干滿三個月就給你轉正,多人一輩子還是合同工。你倒好,干了一個月領工資就走人,非要辭職搞什麼自……”
“自咋了?我全網幾十萬,馬上就要破百萬了!”朱銘立即懟回去。
朱國祥卻說:“幾年下來,你存了多錢?買輛二手破哈佛,居然還要分期付款!”
朱銘氣道:“二手破哈佛,那也是國產車。我支持國貨,我驕傲,我自豪。你買寶馬,崇洋外!”
;朱國祥被兒子氣壞了:“我一輛普桑開了十多年,警抓到都要強制報廢,我換輛寶馬怎麼了?開外國車就是崇洋外,那你拍視頻的尼康相機是哪國貨?”
朱銘瞬間無法反駁,只能埋怨國產品牌不爭氣,但隨即又道:“比亞迪的電車不錯,你換車應該換那個。”
朱國祥扭頭看著寶馬車標,自言自語一般:“你媽生前想買輛寶馬,當時都去看車了,突然就查出有腫瘤。”
朱銘聞言不再說話,埋頭去搬東西。
朱國祥似乎也不想談論這個,非常突兀的加重語氣數落起來:“你都快三十的人了,三十而立,沒有穩定工作,也沒存下幾個錢,你到了三十歲怎麼立?哪家的姑娘愿意嫁給你?聽我句話,過年以后去找工作,你真要喜歡搞自,完全可以用業余時間去搞。我混了半輩子,別的沒有,面子還有點用,給你安排工作還可以……”
“停停停,最討厭你們這種搞帶關系的,”朱銘拖著鎧甲來到車尾,終止話題道,“把你后備箱打開!”
父子倆極有默契,用各自的方式改變談話容。
朱國祥打開尾廂,里面塞滿了東西。
朱銘無語道:“都啥啊?”
朱國祥說:“給老家親戚帶的年貨,你那些叔伯舅姨,每個家里都有一份。”
“能不能騰個空位出來?”朱銘問道。
“自己想辦法。”朱國祥說。
朱銘只能把鎧甲和寶劍,塞在寶馬的后座上,手道:“我來開車。”
朱國祥說:“我開,剛買的寶馬,還沒過完癮呢。”
“誰稀罕。”朱銘嘀咕著坐到副駕駛位。
……
父子倆換開車,八個小時后進秦嶺。
當晚在高速服務區睡覺,翌日清晨吃了碗蘭州拉面,繼續在大山里不停的鉆隧道。
又一次在副駕駛位醒來,朱銘問道:“到哪兒了?”
“剛進西鄉縣地界。”朱國祥說。
朱銘忍不住吐槽:“今年怎麼不坐飛機高鐵回去?開高速累死了。”
朱國祥說:“我剛買的新車,平時也沒時間開,這次回老家正好過過手癮。”
“你就是回去炫寶馬的,嘚瑟。”朱銘翻了個白眼。
朱國祥突然說:“你媽也走了快十年,你小姨打電話來,說是給我介紹了一個,過年回去可以先見見面。四十二歲,喪偶,中學老師,有個兒在讀高中。我得給你說一聲,你這里……”
“我無所謂,”朱銘沒心沒肺的調侃道,“可以啊,朱院長。升,換車,討老婆,春風得意馬蹄疾啊。你今年五十五了吧,找個四十出頭的,典型的老牛吃草。話說,你都是副院長了,就在院里找個學生唄。又年輕,又漂亮,一樹梨花……呀嘛海棠喲。”
“去去去,沒大沒小。”朱國祥很不想跟兒子聊天,這兔崽子的太欠了。
朱銘卻嘿嘿笑道:“你嫌農學院的生皮黑?去隔壁系找啊,隔壁學校也行,你們那里不是有個影視學校嗎?”
“滾蛋!越說越沒譜了。”朱國祥臉不善,其實心里也有幻想。
他一個老同事,就是娶的研究生,當時把朱國祥給羨慕壞了。可朱國祥膽子小,而且格謹慎,這種事只敢想想,他絕對不可能對學生下手。
后來發生的事,讓朱國祥暗道僥幸,幸好自己沒有胡來。
他那老同事病重住院,躺在醫院里還沒死呢,二婚小妻就跟子鬧起來,在醫院里上演了一出爭家產的好戲。等那老同事病愈出院,幾個子反目仇,夫妻之間也各種矛盾,家里整天飛狗跳的。
中午,在服務區吃飯。
朱國祥掏出手機:“喏,你小姨發來的照片,模樣還很端正吧。”
朱銘瞥了一眼:“開了,當心照騙。”
“這討老婆啊,相貌還在其次,主要是會持家,家庭和睦才在第一位。”朱國祥說。
朱銘無穿道:“別扯了,去年我舅媽介紹的那個,你明擺著嫌人家長得丑。”
“放屁!”
朱國祥死不承認:“那個的,說話太尖酸刻薄,一看就小肚腸的,我本沒在意的長相。”
朱銘冷笑:“呵呵,最終解釋權在你。”
朱國祥說:“銘銘啊,你看我都要二婚了,你是不是也該找一個?你都快三十歲了,一直單也不是個事兒。我手下有個研究生,勤,聰明,踏實。我幫你問過了,還沒談過,歲數也跟你比較合適……”
“停!”
朱銘立即打斷:“我說你怎麼提起相親的事,原來是要跟我催婚。”
“我又沒你,可以先談談嘛,不合適咱們再找,”朱國祥從相冊里翻出一張照片,“你先看照片,我沒有開,保證跟真人長得一樣。”
朱銘上反對,卻很實誠,腦袋忍不住湊過去,只看一眼就差點笑出聲來。
倒不是那生有問題,而是朱國祥拍得太搞笑。
照片里,一個生肩扛鋤頭,上服臟兮兮的,腳下踩著一堆剛收獲的土豆,旁邊還停放著一輛農用機械。皮偏黑,笑容燦爛,充滿了收的喜悅。
人神,但怎麼看也不像是相親照。
朱國祥說:“怎麼樣?長得雖然不漂亮,但也肯定不算丑。而且啊,小姑娘格開朗,大大方方的討人喜歡。剛報我研究生時,我就一眼相中了,想介紹給你做朋友。不過嘛,你得提升自己,得先找一個穩定工作,不然可配不上人家……”
“打住!怎麼又說回來了?”朱銘特煩這個話題。
“行行行,我不說。”朱國祥收起手機。
吃過午飯,又在服務區買了些零食,父子倆回到車上繼續趕路。
朱銘系上安全帶開了一陣,朱國祥突然又說:“銘銘,那個生姓張,張容容,比你小兩歲。父母都是農村的,小時候是留守兒,全靠自己努力考出來……”
父親喋喋不休,兒子充耳不聞,寶馬在山間飛速行駛。
“砰砰砰……”
一連串的減速帶,讓車子顛簸起來。
轉眼進一個長長的隧道,開著開著,前方變得愈發黑暗,似乎是隧道里的燈壞了。
“開慢點。”朱國祥忍不住提醒。
朱銘這次倒是很聽話,沒有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乖乖踩剎車把速度降下來。
在黑暗的隧道中,車子足足行駛二十多分鐘。
父子倆都覺不對勁,這隧道咋就沒有盡頭呢?
“我!”
朱銘了一句口。
朱國祥也是目瞪口呆,因為漆黑的隧道里,突然變得五十,猶如一個正在旋轉的萬花筒。
而汽車,正在萬花筒中加速前進。
“快剎車!”朱國祥大喊。
朱銘瘋狂踩著剎車板:“剎不住啊,車子在自己跑,你這什麼破寶馬?”
“轟!”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汽車仿佛撞到了什麼,終于在一道耀眼亮中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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