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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山海行》 第23章,鑒湖云池

湘兒爺爺住無馬,三人便騎那兩匹果下馬往回走,湘兒和江朔共騎,爺爺獨騎一匹,這果下馬雖小,腳力卻與大馬相當,各自馱了一個年男子和兩個孩子也不覺吃力,湘兒爺爺騎馬在前面引路,湘兒和江朔騎馬在后跟隨,不一會兒便出了竹林,踏過小溪,將馬歸還給馬廄的小廝,只是不見了鐵叔。

三人穿過馬場,進山莊,湘兒爺爺道:“定是去了云池。”

江朔不知道“云池”是什麼所在,只顧跟著爺爺和湘兒走,一會兒到了山莊中間第三進院子的東面,江朔記得此帶花園的會客廳。湘兒爺孫二人進了院子卻不大廳,徑直穿過小花園,原來東墻上還有一道角門,穿過角門但見竟是一大片廊榭三面環繞,只是中間卻不是地面,換做了一片水面。

水池南邊是一片竹木扎的長墻在水中,中間留了一道水門,正對著的北面是一個座高臺,四顆圓柱挑著一個大屋檐,檐下掛著一塊古樸的匾額,刻著二個篆字,江朔識得是“云池”。東西兩側是水榭長廊,此刻兩側岸邊系滿了小舟,廊下或坐或站竟然滿了人,細看人群,僧道儒俗、高矮胖瘦各人等不一而足。

江朔和湘兒說:“這里倒似個年規戲的大水臺。”

湘兒撲哧一笑道:“還真有點像,不過人家是臺上演,水上看戲,此刻卻是臺下演,臺上看……”

江朔向水面去,果見方才所見的小舟泊在水中央,小舟無蓬,里正襟危坐著一人,也不見船夫,不知船是如何行進的。但見那人頭戴長翅僕頭,一寬袖紅袍,紅袍質地非綢即緞,做工也考究,顯得甚是華麗,袍服寬大,里素白中的領衿。那人年歲不大,長得面相清秀,淡淡的胡須將他的臉型襯托得剛剛好,他長袖一振,雙掌疊向前平推行了一個古禮,江朔看來但覺飄逸瀟灑,舉手投足間甚是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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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小順著他施禮的方向去,見對面高臺上坐著兩人,左手一人也是一寬大紅袍,與舟上之人的紅袍質地相似,只是他的袍上繡了一只仙鶴,那仙鶴的繡工極好,一白羽在如火紅袍的襯托下爍爍發,宛如振翅飛,他留著三綹墨髯,看起來比舟上之人年紀大些,但神采飛揚也可算得是男子,他后站著一眾侍者,也皆著紅袍,但質地只是普通布帛,也無裝飾點綴。

右手那人江朔卻認的,乃當日江上中央小舟上的老夫子,他今日仍是一青布長袍,如古代文士般的峨冠博帶,江朔今次近觀夫子,老人形容枯槁,形極瘦,須發已然花白,這副尊容到似投汨羅江前的屈原。

江朔再向東側水榭看去,為首著大氅,搖著羽扇之人正是習習山莊的主人,他坐在右手主位,看來臺上兩人都是主賓貴客。在主人邊還坐著一位全素白的夫人,頭上戴一頂幃帽,帷幔長大,將整個姿都遮擋起來,看不出材、年齡。

往主人下垂首看,竟是那日“漁夫”、“耕夫”、“樵夫”。

“漁夫”那日前來涉,自稱“張魚兒”當是化名,“耕夫”便是養馬的“鐵叔”,“樵夫”那日人稱“陳兄弟”,不曉得是“陳”還是“程”亦或是“”。這三人穿著均不似那日般奇異,都戴著無翅僕頭,著窄袖圓領的衫子,只是服各異,背后各站著一撥江湖人士。再往下看還有兩撥人,各有頭領,就都不認得了。

這時主人也看到兩小,便向他們招手,湘兒吐吐舌頭,拽著江朔從后面繞過高臺,走到他爹邊,江朔回頭看時卻不見了湘兒爺爺,老人便如日間在竹林中悄然出現一樣的,不知何時悄無聲息的遁去了。他扽了一下湘兒的袖子道:“你爺爺不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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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兒卻見怪不怪道:“他老人家不喜歡熱鬧,不曉得藏到哪里去了,不用管他。”

說著話兩人已走到主人背后,湘兒了一聲:“耶耶”,又轉向那夫人道:“阿娘。”

江朔心道:“原來湘兒的母親還健在,湘兒上次提起阿娘的時候怪怪的,卻是我誤會了。”

那位夫人只是微微點點頭,主人也不回頭,背著子拿手一指,二小便在他后齊齊坐下了。此時江朔再看對面西側水榭,打頭是一道、一僧兩派人馬,再往下看是各江湖人等,他一個都不識得。

;兩小甫一坐定,便聽那紅袍老者開口道:“李生一路過來舟車勞頓,辛苦了。”

紅袍年輕人朗聲道:“謩自雒來,從商碼頭泛舟順漢水而下到不甚辛苦,鶴先生自鄴城來,走陸路可比我辛苦多咯。”

那紅袍老者微微一笑道:“你我就不必互相客套啦,來,見過如象先生。”

說著抬手向側一讓,年輕人叉手道:“久聞如象先生大名,今謩何幸,得見尊。”

那老夫子也是微微一笑,欠拱手回禮道:“李生過謙了,今番大事還要仰仗各位梨園大師全力相助。”

紅袍年輕人笑道:“梨園弟子不善言辭酬答,今日謩便為各位吹奏一曲,以助今日之雅興。”

山莊主人這時開口道:“李郎名天下,圣人欽點笛樂第一部,今日是我等有幸了。”

年輕人轉向主人叉手道:“謩早聞如亮先生營造之功,有鬼神之妙,今日得見習習山莊之景致,知世人所言不虛也。”

主人亦叉手還禮,湘兒卻悄聲道:“原來是個吹笛子的,這麼大作派,我就不信這世上吹笛子還有勝過我爺爺的……”主人回過頭瞥了一眼,湘兒嚇得吐了吐舌頭,不敢多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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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從袖中出一管笛子來,江朔遠遠看見那笛子黑紫之,看著非金非木,不知是何材質。年輕人持笛再拜,道:“請開水門。”

樵夫奇道:“這卻是為何?”

年輕人道:“謩嘗吹笛于龍池中央,然龍池廣有里許,此湖,水面狹促,怕起了波瀾,驚擾各位。”

樵夫聽了個蒙瞪轉向,轉頭問漁夫:“他說的什麼意思?”

漁夫道:“人家說咱這片湖水域太小,施展不開咧。”

樵夫道:“又不是練武,還要拉開場子呀?”

漁夫卻不再與他拌,撮打了個呼哨,片刻竹墻上來了幾個青漢子,原來這竹墻如同小城墻般有丈許寬,可容人站立走,幾個漢子拉墻上機關,打開了水門。

紅袍年輕人躬再施一禮,拿袖子輕輕拂了一下笛子,便吹奏起來,說也奇怪,笛音一起,方才還平靜無波的水面仿佛忽然有風拂過,小舟竟了起來,一會兒便出了水門,可他雖然行遠,笛聲卻依然清晰如在耳畔一般。隨著笛曲一疊一疊地展開,小舟漸行漸遠,船行得越遠笛音卻越發的激越高,眾人此刻皆面驚異的神,只是礙于份不好意思起去看,其實這位李生在長安龍池、曲江池如此吹奏之時,婦孺人等早就追著小舟滿湖岸的跑了。

江朔和湘兒卻是小孩,終于按耐不住,穿過長廊中眾人,登上竹墻去看,卻見大湖之上澄波萬頃,夕余暉之下水波閃仿佛隨著笛音在躍一般。李生所乘之舟逐漸移于湖心,笛音也愈發的嘹亮,夕仿佛也加快了西墜之勢,天已然暗淡了許多,湖面上起了薄霧,著薄霧卻如云般游走,便似拖曳著長的飛天神在湖上舞。忽地笛音急促起來,一疊似一疊,一疊高過一疊,湖面也由微風而勁風,由微波漾而波瀾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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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生在這一片云水間的瀾濤中已不知所蹤,此刻天地間昏曀齊開,水木森然,仿佛如有鬼神之來,兩個孩子站在竹墻之上竟忽然生出了恐怖之,江朔覺到湖面上有千軍萬馬要殺將過來,仔細辨別仿佛已聽到沖鋒戰馬在噴著響鼻,又似士兵兵撞擊甲葉的聲匯聚的洪流。水門近的薄暮忽被割開,湘兒竟嚇得一屁跌坐下去,若非江朔急忙拉住只怕要跌倒水里去了,江朔知方才湘兒所與己相通,然而破暮而出的卻只是李生一人一舟而已,原來是不知不覺間他已駕舟折返了。

小舟穿過水門之后便緩緩減速,笛音也慢慢低沉、舒緩起來,讓人不有了悲涼之,終于小舟復又回到正對高臺的湖中心再不移,笛聲也不知于何時已經終了,水門重新緩緩關閉,只有舟下緩緩生出的漣漪慢慢漾開,輕輕叩擊著高臺與水榭下的柱礎。

江朔和湘兒方才便岸上隨著小舟奔跑回來,此刻也回到主人后,曲中之后,在坐眾人竟都不言語,如此沉默了片刻,老夫子同那位“如象先生”擊節贊嘆道:“李生鬼神之技,鈞天之樂怕也不如也。”

眾人這才回過神來,一起鼓掌贊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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