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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侗文展開信紙:
「三哥,見字如晤。假若你看到這封信,那是我同你又錯過了……」
這是沈奚北上前留下的,時隔兩年,終於到了他的手裡。那時的心,的打算和的忐忑,寫明白的,還有沒寫明白的,傅侗文都能看。
央央……
沈奚回到家,房東太太跟上了樓。
從醫院外的打鬧說到了房東那個在銀行就職的侄子,勸說著沈奚周末和對方見一面。平時的還能應付兩句,今日實在沒心,草草敷衍著把人送出門。由於傅侗文的「沒胃口」,也沒吃多東西,送走房東太太后,翻找出來新年時患者送來的油餅乾充飢。
餅乾盒子上是一副西洋畫,花園洋房。
吃一會,想到他說過去山東買一幢洋房,再吃一會,又想到初到紐約時得不樣子,翻找出巧克力填肚子,事後在信上講給他聽後,就收到了當年還是稀罕的夾心巧克力。;
拿起玻璃杯,一口口喝著冷茶。
擱下杯子,將書桌上的檯燈啪地一關,在書桌上趴了會,迷糊著睡到手臂全麻,再醒來已是凌晨一點。這麼晚了?的腳在書桌下尋找拖鞋,不曉得被自己睡著後踢到哪裡去了,踩到的地方都是地板……電話鈴突然響起,炸開在耳邊。 獲取最新章節更新,請訪問𝕾𝕿𝕺𝟝𝟝.𝕮𝕺𝕸
被震得完全清醒了,來不及再找拖鞋,提起聽筒:「你好,我是沈醫生,是什麼病人?幾號床的?還是來急診的?」
完全的條件反。深夜電話全是從醫院來的,在護士的值班室里,醫院大小醫生的聯繫電話都在牆上,以備不時之需。
聽筒里有著風吹話筒的靜,像在窗邊。
「吵醒你了麼?」是傅侗文。
停住,腳還在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保持著剛剛離座的姿勢,因為聽到是他,反而沒了下一步的行,停了半晌,才說:「沒有,我剛好……睡醒。」;
是剛剛好,不早不晚。
「我太久沒來南方,不適應這裡的天氣,」他忽然輕鬆地抱怨說,「自己睡不著,卻來打擾你。」
不由張:「不舒服嗎?譚先生沒有在附近?」
「沒有,」他笑,「我是說我人沒有不舒服。」
那就好。
「今天我回到公寓,看到了你留下的東西。」他說。
是信嗎?那時心如麻,一心北上,現在再想容,青、忐忑的心思全都剖白在那封信里。還記得自己在信里對他說:「怕戰事一起,你我南北兩隔,不堪設想……」
仿佛是個預言,最後還是「南北兩隔」,卻沒什麼「不堪設想」發生。
「是書架上滿滿一排的空墨水瓶,」他出乎意料地沒有提那封信,「我在想,你在仁濟的實習生活一定很辛苦。」
是了,書架上還有墨水瓶,都沒丟掉。;
當時是想著日後有機會,要對他自賣自誇一番,才整整齊齊地碼放了一排。
含糊著說:「也不是很辛苦,那麼多病歷資料都很值錢,段孟和肯讓我帶回家抄寫,已經是幫忙了,我也要賣力還給他。」
聽筒里,他安靜著。
沈奚回憶著那間公寓,記起一樓的柜子:「還有一樓的柜子我翻過,對不起,擅自了你的品。還是要鄭重道歉的。」
他笑:「並不重要,不值得你為這個道歉。」
沈奚聽著風聲,想提醒他不要深夜在窗口吹風,猶豫了會兒,還是沒說。
聽他又道:「這間公寓,當初本打算送給你的,這裡的品你也都有置的權利。」
努力維持著的敘舊氛圍,被一個「當初」輕易打破。
余未了的人,最怕就是提到當初和曾經。窗外黑黝黝的,沒有,所有人家都滅燈睡下了。在椅子上坐下來,繼續去找桌下失蹤的拖鞋,也是巧,一下子就尋到了。好似剛剛撞了邪,明明就在原地。;
聽筒里有朦朦朧朧的蟲聲唧唧,是了,那間公寓下有個草坪,只是才初春,怎麼就有了蟲鳴?也真稀罕。沈奚漫無目地地走神,把他那句話的餘威沖淡、衝散了。是汽車鳴笛的聲響讓醒過來。
「我上午還有門診,如果沒有十分要的事……」在試圖找藉口。
聰明如他,自然懂得的念頭:「我也是了,要去問問樓下有什麼能吃的東西。」
「那正好,」馬上說,「明天見。」
「明天見。」
電話掛斷,沈奚才後知後覺地想,他是如何拿到自己的電話號碼的?也許是段孟和,或是醫院,或是電話局都有可能。
次日在醫院食堂里吃早飯時,凡是見到臉的同事,都認定是勞累過度,埋怨段副院長不恤的,竟然讓手下最得力的外科醫生如此勞。
沈奚含糊笑笑,領了早飯,坐到窗邊,獨自吃著。;
後兩個住院醫生恰好在說昨天鬧事的細節,因為就在醫院附近的街道上,這兩個醫生也遠遠圍觀到了砸車的現場。沈奚聽著他們描述,心驚跳。
段孟和在對面的位子落座,單刀直地問:「昨天見到病人家屬了嗎?」
「見到了,」公事公辦地說,「不過家屬拒絕在醫院之外的地方談,我準備今天和你一起說服他。」
段孟和並不意外:「昨天他被砸了車,估計是真沒心談。」
「你是說昨天醫院外……是他?」
段孟和很是奇怪:「你不是去找他了嗎?我聽說他還了傷,你沒看出來?」
沈奚被問住。
自己也是傻,竟瞧不出諸多的疑點。
他所有的西裝都是量訂做的,稍不合形都會讓裁上門裁改,認識這麼久,唯有昨日是穿著不合的大。還有下車時他扶著門的作,關車門的姿態,甚至是他的胃口不好,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他傷到什麼地步?」沈奚口問。
段孟和笑了:「昨天是你見到了他,不是我,沈醫生。」
……自己究竟疏忽到了什麼程度?
「那他和你約了什麼時候見面嗎?我是說談他父親的病?」
「約了下午兩點,不過一點他會帶著律師先到醫院,是要理家裡的事。」段孟和說。
兩點。記下這個時間。
每周只有兩天的門診時間,病人又多,每次門診都會拖延到很晚。今天人格外多,等最後一個病人離開,已經一點半。看著時間,和同事要了麵包,就著熱水充當午飯,三兩口解決後,再去看鐘表:下午一點四十分。
電話段孟和辦公室,被告知,段副院長在四樓姓傅的病人病房。
傅家理私事,他怎麼過去了?
沈奚擱下電話聽筒,游移不定的檔口,段孟和的電話已經撥打過來:「忙完了?」;
「嗯。」
「午飯吃過了嗎?」
「吃過了,你那裡怎麼樣?」
「我在自己辦公室,你最好要過來一趟,可能有事需要你幫忙。」
幫忙?困著說:「好,我現在去。」
沈奚以為段孟和是獨自在辦公室,於是在叩門後直接推門而:「你見到傅侗文了嗎——」話音未落,已經看到所說的人就在這裡,陪在他邊的還有一位先生。
侷促地對傅侗文頷首:「你來了。」
傅侗文沒來得及說話,那位先生已經認出沈奚:「你是……碼頭上的那位醫生?」周禮巡驚喜地在頭上比著帽子的手勢,「我是為你撿帽子的人。」
沈奚記起這張臉:「你好。」
周禮巡看一眼傅侗文,才做了自我介紹:「你好,鄙姓周,周禮巡。」;
「沈奚。」頷首。
周禮巡對餘下的兩個男人解釋:「我在外灘碼頭遇到沈醫生,帶著幾個醫生護士在號召下船的旅客接檢查。」
「這件事我知道,」段孟和笑,「沈奚去找過幾次市政府的人,想要公開疫病的消息,人家沒理會,又來威利我。」
「並沒有,段副院長,」沈奚不得不為自己辯解,「我只是在對你講道理。而且你也說過,這不是你和我的私事,是公事。」
「好,好,我承認,」段孟和忽而問,「要喝茶嗎?我給你泡一點來。」
沈奚搖頭:「說正事吧。」
從始至終,傅侗文都坐在沙發的左側,靠近窗口和書架的位置,在看著他們三個說話。等到這番意外的「相認」告一段落,段孟和才親自把自己的座椅搬到茶幾前,按著沈奚的肩膀,讓坐下:「沈奚有一位病人,和青幫有很深的關係。」他是對傅侗文說的。;
為什麼忽然提起青幫?沈奚不解看傅侗文和段孟和。
如今的上海是做生意的怕被綁架,做的怕被暗殺,大家都要和青幫人搞好關係。但說到底都是江湖上的派系,並不覺得醫院裡的人需要這些關係。
段孟和同周禮巡一唱一和,給把這件事講了個大概:
傅家樹倒猢猻散,傅家大爺早年仗著袁家做靠山,在北京城得罪了不人,去年迫不得已來到上海定居,也托人結了青幫里的一位老闆。傅侗文這次南下送父親來看病,是有條件的,就是家產分割的協議要按他的要求來。
傅侗文來前就猜到大哥會撕破臉,和自己一搏,也事先做了準備,找了最講江湖義氣的一位老闆攀了私,做了應對傅大爺的準備。
但無奈青幫派系多,如今風頭正盛的就有張黃杜三位老闆。傅侗文結的是杜老闆,傅大爺投靠的是黃老闆。而法租界——也就是醫院這裡,偏巧就是黃老闆的天下。;
「所以……你們是被困在這裡,走不掉了嗎?」沈奚問傅侗文。
「並不是,」周禮巡替他答,「只是我們不想給段先生惹太多麻煩,所以在和段先生商議,如何解決這件事。」
「可法租界從來都是黃老闆的地方,你們怎麼解決?」沈奚也開始擔心,「青幫是黃老闆管,巡捕房也是黃老闆做總巡捕,明著暗著都是他的。」
說完,更焦慮了:「我們醫院要不是在法租界裡,也就好辦了……」
沈奚看了一眼段孟和。
大概明白段孟和要自己幫忙的意思了,段家本就最反這些江湖事,段孟和現在也是進退兩難。再看傅侗文的意思,也是顧慮到了段孟和份的特殊,並沒想要真的手。
「我們想儘可能地,和平解決這件事。」周禮巡總結。
沈奚躊躇著:「可我並不認為,憑我給人治病的一點面子,就能擺平樓下的事。要是尋常的小事,病人口角這些,或是拿兩張戲票都還好。但這關乎到了兩個老闆的面子……」;
沉默到這裡的傅侗文,終於開口問:「你那位病人是什麼份?你說給我聽一聽。」
「是張老闆的二姨太,」說,「而且看上去並不太寵,已經年紀大了。會有用嗎?」
三位老闆里,唯有這位和傅家兩兄弟沒打過道。
傅侗文沉片刻,站起來:「我們來給張公館打個電話。」
「你和我去辦公室吧,」沈奚說,「號碼在我辦公室屜里抄著。」
他沒異議,隨離開。
沈奚回到辦公室,翻找出名片,撥了張公館的電話:「請二姨太聽電話。」
很快,二姨太太來接了電話,起初對方以為是小事,說讓拿著自己名片就能賣個面子,但聽說了醫院門口的陣勢,也沒了把握,勸說沈奚不要為了一間醫院,枉顧家命。畢竟男人之間的事,又是江湖事,這個妾室也做不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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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說得話很掏心掏肺,也在理。沈奚一時不曉得再說什麼。
傅侗文站在後聽著,到無話可說時,從手裡接過去聽筒,禮貌地自報了姓名,提出想要登門拜訪的話來。對方聽到傅侗文的名字,倒是意外,答應去問一問自家老爺。
電話在那頭暫被擱下。
傅侗文在耐心等著,沈奚也倚在自己的辦公桌旁,凝神聽著。
「傅三爺,久仰了。」聽筒里傳出滄桑的男人聲音。
沈奚移開視線,從桌上拿了鋼筆,在手裡盤弄著,自此再不聽電話那頭的容。
但從傅侗文單方面的話來看,對方是有意和他結的,只是無緣,也無人引薦。傅侗文和對方相談甚歡,從醫院門外的事,說到了傅侗文在滬上投資的工廠和企業,最後又說到了京城的廣和樓和上海的徐園——
「洋場十里中有此一園,我是聽戲的人,怎會不曉得?」傅侗文笑著說,「今日事過後,是要親自登門去道謝的。不如就去徐園?」;
於是談妥,靜候調解的佳音。
他把電話聽筒放回去。
「可以了?」不必問,也能從他的神里猜到。
傅大爺如今無錢也無勢,屬於「攀附」,傅侗文恰好兩樣在手,屬於「結」。不說那些混跡江湖的人,就算是讓沈奚來選,也會在傅大爺和他之間選後者。
人世故,還是懂的。
傅侗文講電話挪到原位上:「今日,是仰仗你了。」
「我也不過是穿針引線。」搖頭。
傅侗文環顧的辦公室,說:「能穿針引線到張老闆那裡的人,在上海都是的。」
他也站到了窗邊,在面前,越過的頭頂去看醫院大門外圍堵的黃包車和人,不出意外的話,很快所有人都會散去。傅侗文人在面前,從今天見到起他的話就不多,這樣大的事也是他那個朋友周禮巡和段孟和來解釋……;
沈奚看他今日穿著剪裁合的西裝,在想,是否傷勢沒想像的嚴重,才不怕布料綁裹著子?沈奚猶豫著:「你昨天傷到哪裡了?要不要我帶你去檢查一下。」
「沒什麼要的。」他說。
隔壁的醫生在辦公室里聽無線電,一堵牆的距離,把聲音都模糊了,只能大概聽出是戲。唱腔、戲詞都不清楚。兩人同時想到過去,在廣州公寓裡的黑膠唱片機里的曲子。
傅侗文發現手裡盤弄的鋼筆還是當初的,低頭,從手裡拿過去。
「這個很好用,也沒壞,我就一直在用著。」心虛地解釋。
其實壞過,在國能修鋼筆的人幾乎沒有,費了好大的力氣拜託一位病人幫自己找到了工廠的里人。最後還是被告知要換裡頭的東西和鼻尖,至多保留個外殼。
外殼也好,總好過全都扔了。
傅侗文拔下筆帽,觀賞著不匹配的新筆尖,變相揭穿了的謊言。;
沈奚索裝傻,不再說,他把鋼筆歸還給。鋼筆落在掌心的一刻,的手被同時握住了。他低頭靠過來。
四目相對。
被上涌的緒捆綁住,記起他親自己的暖意,心頭一悸,掙扎著,輕輕搖頭。
他沒做聲,靜靜地看著的眼睛,最後還是選擇了放棄,將頭抬起來,把鋼筆留在的手心裡:「我認識會修MontBlanc的人,改天讓人送名片過來。」
一切仿佛從未發生,話題終結在了這支鋼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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