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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47章 夜踏風雪

  凜冽北風，衝撞著帳篷，發出悶雷般的聲音。像是一尊龐然惡，在籠中的低吼。

  嘩嘩！

  簾幕一卷，風雪便往帳中撲。

  坐在帥位上的金曇度，微微抬起眼睛，只往帳外看。  sto🍍.co🌌m為您呈現最新的小說章節

  無邊風雪中，立著一個僅著單、素履踏雪，手提馬鞭的子。

  上的單單鞋，說明此來匆匆。寒烏青，能見幾分驚恨。

  手中馬鞭握，卻有半點不相讓的凌厲。

  踏雪而來，形勢急，闖門倉促，卻還用馬鞭敲了敲門邊：「金大帥，不知您介不介意，撥出一點時間，同本宮聊聊？」

  名聞天下的鐵浮屠之主金曇度，生得煞是威嚴，似鐵塔，面如金剛。即便獨在帳中，也全披甲。;

  纓槍森寒的頭盔，便擺放在長案上，手可及。

  可他的聲音卻是和的。

  站起來，手甲，行了一禮：「云云殿下，請帳避一避風雪。」

  赫連云云也就走進來，一直走到金曇度的帥案前。

  卻沒有立即坐下，而是用馬鞭撥了撥那盔槍上的紅纓，似漫不經心地道：「這紅纓，又名『避』。」

  後的帳簾垂下，凌厲的風聲便嗚咽著退去。

  金曇度立在那裡，恭聲道：「有時也不免沾。」

  赫連云云握住馬鞭，又用它掃了掃一路披來的肩上雪：「偶爾沾著也不要，只要記得清洗。質本潔來，還能潔去。」

  無令無旨，甚至只著一件單，提一支馬鞭，便隻闖進鐵浮屠大營。這本就是一件不簡單的事，是實力的現。此時這言語，更有幾分威。;

  金曇度嘆了一聲：「將軍百戰死，豈能清白一世？」

  赫連云云停下掃雪，用那雙蒼青的眸子，看著金曇度：「金大帥當是有萬世名的人。」

  這大牧的公主殿下不坐下，金曇度也沒法坐，可他站著又實在高大，也不很恭敬，便只能一直低頭。

  雲殿下著實凌人！

  今日隻軍帳，分明是求援而來，可要搶主，絕不示弱半分。

  相較而言，昭圖殿下給人的覺，就要溫煦得多。

  金曇度頗有閒心地分析了一下兩位皇儲，平靜地道：「金某隻修此生，一世即是萬世。生則名，死即空。」

  「那這一世，更要慎重了。」赫連云云慢慢地說。

  鐵浮屠的主帥沉眸定聲：「金曇度誓死效忠大牧天子。陛下我做的，我一件也不敢懈怠。陛下不我做的，我一件也不敢做。」;

  面對這位油鹽不進、也似刀槍不的披甲真君，赫連云云靜了片刻。

  在沉靜的時候，帳外風雪又烈。牛羊的哀聲清晰。

  仿佛聽到整個草原的悲嘯。

  與赫連昭圖的競爭，已經持續了多年，其實一直都在下風，畢竟晚生了幾年，時間是無法抹去的劣勢。

  但找的丈夫，遠勝於赫連昭圖找的妻子。

  赫連昭圖的妻子，是完家的嫡，完度的妹妹完青霜。

  赫連昭圖娶完家的子，自是為了得到這個真家族的支持。卻找了個真部族之外的人做駙馬……這在當時並不被視為一個聰明的選擇。

  可隨著趙汝的天資逐漸兌現，其在牧廷部的影響力不斷拔高，無論是個人修行還是治政、治軍，都是年輕一輩一等一的存在。

  就比如說敏合廟這等重要部門，往前是神冕祭司塗扈親掌，現在卻被他接替。禮衙是大衙，涉及到國家的方方面面，對弋宮的權勢擴張，有太大好。;

  這被視為一場重大勝利！

  趙汝正式執掌敏合廟的那天，弋宮還好好的慶祝了一番。

  相較之下，完青霜這個選擇，就遜得多。倒不是說不優秀。的問題是過於優秀，也同樣非常有野心，並不甘願只作為完家和赫連昭圖之間的紐帶，而是想要掌控完家，做完家的家主！

  可的優秀又並不能徹底蓋過完度，以至於完家現在有分裂之勢。

  赫連昭圖還不方便對完青霜支持，因為若是完青霜獨立競爭，按照草原上約定俗的默契來說，那還算完氏部的事。赫連昭圖這個丈夫一旦手太多，這便是赫連王族對完氏的侵吞，會引起所有真部族的激烈反應！

  所以赫連昭圖所娶的妻子，暫不能帶給他太大的幫助。赫連云云所招的駙馬，卻令弋宮日漸壯大。

  只是赫連云云本以為，這均勢還會延續很久。因為天子的政數還很長，一旦贏下當前的關鍵一局，更是有資格眺六合。;

  很願意同的兄長公平競爭，對自己，對丈夫趙汝，甚至對和趙汝將來的孩子，都非常有信心。甚至在完青霜的迫下，完度都有向靠攏的趨勢。

  更不用說宇文鐸這般的鐵桿，也在家族部話語權愈重。

  對於未來和趙汝都滿懷希。

  可風雪驟變於一夜間。

  怎麼也不曾料到，一直與做君子之爭的兄長，竟然會在皇帝親赴天國，整個草原災，牧國正需上下一心，團結度厄的關鍵時候……暴起發難！

  當察覺到不對，一切已經晚了。

  即便再怎麼憤怒，也必須要承認——這是大義上的糟糕時機，卻是實利上的最佳機會。

  當今大牧皇帝，只得一子一。

  現在的牧國，沒有人能夠阻止他們兄妹之間的鬥爭。

  都不必論全盤政略如何，雙方勢力怎樣……死了，皇帝就沒有選擇。;

  的母親是皇帝，不止是母親。

  難道還能殺了赫連昭圖，再生幾個，再看看有沒有中用的？

  赫連昭圖本就足夠優秀，只是因為赫連云云在，這東宮大位才有了選擇。

  一步慢，步步慢。至高王庭里已經沒有翻盤的機會，所以當機立斷，遁出弋宮，留了所有親信在宮中拖延。而隻夜踏風雪，闖進鐵浮屠大營。

  知道，這裡是唯一的機會所在。

  但天子不可失儀，儲君不能無威。雖有求於金曇度，是君王有用於臣子，不是卑者有奉於上尊！不可金曇度任意開條件。

  金曇度這個老狐貍，遠不是其子金戈那麼好拿。

  繞來避去，沒有一句正面。

  赫連云云稍靜片刻，而後往前。往前，雙手撐在了金曇度的軍案上，馬鞭在軍案上扣下來，只是輕輕一響。;

  說道：「大帥，請坐。」

  金曇度便坐在了帥位。

  也坐在赫連云云俯瞰的視野里。

  赫連云云發上的雪，墜在鐵浮屠統帥的軍案上，久久沒有化去。

  「這白風裡的神，是越來越重了。」赫連云云說。

  「大帥，孤今直言。」

  注視著金曇度：「陛下的天國之行，沒有想像中那麼順利。本該一氣呵的終局，演變拉鋸。孤的弋宮日夜不休，救草原黎庶，以至不備自——這些您都看在眼裡，草原人有目共睹。」

  「吾兄赫連昭圖，卻在這時候驟然發難。雖有逞兇見機，完全不顧草原大局！這難道是大帥心中能夠執掌草原下一個百年的天子嗎？」

  「您登絕巔，手握鐵浮屠，雖世代榮，想必也不會只滿足馳騁草原。」

  聲量漸起：「是追隨一個心懷黎庶、志在寰宇的天子，還是追隨一個只看得眼前，鼠目賊心之輩……誰更能帶領牧國往前走，誰更能推大帥更前一步，您應當看得清楚！」;

  金曇度坐在那裡，仍然以謙卑的表表示尊敬，口中只道：「金家世代效忠赫連氏。老臣對陛下忠心耿耿，對兩位殿下都敬重有加。以老臣看，昭圖殿下倒也沒有云云殿下說的那麼不堪……」

  「吾兄赫連昭圖，才智高絕，武略過人，禮賢下士，敬長敬神。他自然不是不堪之輩，放諸六合天下，僅以才能論，他也不輸哪家太子。」

  赫連云云微微抬頭：「可他心裡裝的是自己的權力，還是牧國的未來。看他此刻的選擇便知！」

  金曇度卻微垂眼瞼：「這麼說，您一時失手，棋局困龍，反倒是您勝出的地方？」

  「然也！」赫連云云抬聲道：「在吾皇遠赴天國時發難，在舉國渡劫時手，無非是破罐子破摔，關起門來家中鬥狠。難道孤沒有掀桌子的實力嗎？難道孤把這些天救助天下的人力力全砸在他赫連昭圖上，盡起胭脂騎，不能搏他一個濺五步嗎？！」

  「是孤不為也！」;

  「骨相殘，乃天家常事。孤雖不忍，也非不能忍。然天下相殘，自傷國本，雖於孤有益，卻於國有失，孤所不取。」

  異常驕傲地說道：「因為孤之所求，不止是對他赫連昭圖的勝利。而是對這天下列國無數英傑的勝利！」

  「前者或許只需要一劍橫頸，一顆我兄長的頭顱在地上滾。後者卻需要一個完整的、上下一心的大牧帝國。」

  將馬鞭擱在金曇度的軍案上，這時才坐在他對面。雖單單鞋，而貴勢無極，便如天子坐朝：「孤要走更遠的路，所以不看眼前這捷徑。」

  問：「金帥是意在萬里，還是已經滿足眼前？」

  「殿下之壯，令老臣容。」金曇度坐在那裡，畢竟是被赫連山海這般強主錘鍊過的臣子，雖心中容，也不至納頭便拜，他慢慢地說道：「然而禍起弋宮，殿下已不得不爭。您視此為捷徑，有人已自此徑殺來，短兵相接，不可不見。這條路到了不得不走的時候。」;

  赫連云云道：「所以孤雪夜來此。金帥不世之功！挽天傾於此，則誰與閣下較功？！」

  此言雖人熱沸騰，但說來說去，還是一句調兵！調人！甚至還需要金曇度親自披甲上陣，為弋宮前驅。

  金曇度輕聲嘆道：「不世之功，史書難載。前番景牧大戰，草原之恥，卻天下咸知。」

  赫連云云直接道：「孤今言於金帥——他日登臨大寶，必有南下之時，金帥一雪前恥！」

  金曇度道：「大戰不可輕，臣亦知此事甚遠。」

  赫連云云看著他：「有哪些比較近的事，金帥不妨直言。」

  「敢問殿下，陛下親赴天國，尚有神冕布道大祭司鎮於穹廬山。在您和昭圖殿下之間，大祭司是何態度？」金曇度問。

  赫連云云相當篤定：「大祭司和蒼圖神教，都會保持中立。」

  「但塗扈殺了孛兒只斤·鄂克烈，昭圖殿下救了呼延敬玄。聯席長老團幾乎盡囊中，蒼羽為其所展……」金曇度搖了搖頭：「大祭司現在才中立，恐怕不太中立。」;

  赫連云云有條不紊：「這聯席長老團代表的是草原諸多真部族的利益，當然也包括金氏。是否首席長老一死，聯席長老團就盡其囊，金大帥當比本宮清楚，不必漲他威風。」

  「在中央逃禪之際，皇帝悄然離宮，親赴蒼圖天國，是為中取機。首席長老在關鍵時刻，窺見而不思為國藏，選擇串聯諸方，為己謀權，以至於天國之事在高層間已算不得，諸方蠢蠢。孤敬重他過往的功勳，但在這件事上犯的糊塗，令他不可能得到赦免。大祭司殺他是不得已，也是為國家行事，並不偏向誰人。」

  「呼延敬玄乃大牧良臣，無論誰在位置，都會救他。是赫連云云出手，還是赫連昭圖出手，只看誰更方便。孤奉國事，以救天下為念，所有牧國子民，都在必救名單上，並不會挑揀份。蒼羽巡狩衙乃國家重衙，聯席長老團鉗制，為天下公心！且不論呼延敬玄是否已經徹底倒向吾兄，他這個衙主，又真能使蒼羽盡為吾兄展麼？金帥亦心知！」

  所謂談判，不過就是價抬價的過程。;

  價自要指其瑕疵，抬價必要彰其貴重。

  赫連云云條理清楚地撥開赫連昭圖之聲勢，可以看到雖然事起突然，赫連昭圖占了先手，也並沒有落到完全不能與之對抗的地步。

  「今不妨與大帥明言，進一步制聯席長老團，強化帝權，是必然之舉。在削落神權之後，陛下勢必要將整個草原握於一拳。唯一不同的是，若能等到陛下自蒼圖天國歸來，作不必如此激烈。可惜大長老等不得——」

  慢慢地道：「孤以為，聯席長老團乃草原治衙，首席長老之位，非深明大義、心懷國事者，不能擔之。至高王庭里有聲音說，塗氏族長塗允孚堪當此位。在孤看來，不如大帥遠甚！」

  先畫餅，再分析局勢，最後才宰割利益，拋出重磅條件。

  這位公主殿下踏雪夜來，顯示急切，但帳之後，姿態實在優雅，已是的政治家姿態。

  金曇度沉片刻：「我兒金戈，素慕殿下，殿下亦是心知。小兒雖是癡心妄想，卑土難接天福，可見他茶飯不思，憂心瘦骨，我這個做父親的，不免煎熬。」;

  赫連云云微微仰頭，像一隻驕傲的天鵝，抬起了下，蒼青的眸子仿佛在雲翳之後，不見緒地說道：「孤已經有了丈夫。」

  金曇度道：「世間有休書，應不只為妻子設。妻不賢，夫休之。駙馬不賢，公主何如？」

  赫連云云看著他：「可本宮的丈夫，既賢且俊。」

  金曇度沉默片刻，笑道：「當然。本朝駙馬自是一等風流人。您二位甚好，朝野都來歌頌。老臣也是為殿下高興。」

  赫連云云定聲道：「其實聯姻並不重要，不出意外的話，孤和你，都比金戈活得久。靠他無法維繫咱們之間的關係。」

  金曇度第一次在真正意義上與這位公主殿下對視，以鐵浮屠之主的份：「殿下所言，誠然為至理。但陛下未有明旨，老臣豈敢妄兵馬？一個不好，便是謀反重罪，殃及全族！也只有金戈這等被沖昏了頭腦的年輕人，還有可能冒險竊兵符，一死為紅。老臣戎馬半生，心中除了對陛下的忠誠，對帝國的忠誠，便只剩對族人的責任，已經不會再為自己冒險。首席長老雖好，說死也就死了。軍營雖苦，這軍帳多能避風雪！」

  「您也是與孤了心。」赫連云云緩聲道：「今夜踏風雪，隻闖營。雖未得一卒，卻見了大帥這份真！孤無怨也，只有敬重。」

  拿起那隻馬鞭，起得來，一把掀開簾子，又踏風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