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應天府監察史有三,去年冬告老還鄉一人,朝廷補缺,調任張圓至金陵任事。
夫妻兩人從京裏雇舟沿漕河南下,窈兒在江都下船,歸家陪伴母親和舅姑一段時日,張圓著赴任,先行往金陵去。
張圓曾在金陵游學數年,如今去金陵做,不得賃屋而住,趙家在金陵有房舍托給老仆看守,趙安人的意思是收拾出來給兒婿用,奈何張圓不,先托金陵的同窗在公廨附近租了個二進的清淨宅子,到金陵後還要拜謁上峰,造訪同儕,邀約同窗,將有不時日要忙。
窈兒在張夫人膝下伺奉,婆媳兩人親如母,只是張家難得有心人,幸而趙安人時常往張家裏探看兒,杜若有空也帶著蔻蔻看表妹,日子還算熱鬧。
張優已再娶新妻,夫妻兩人正是裏調油的時候,蔻蔻每次來,也只往張夫人面前磕個頭,張優向來不待見前妻和兒,統共也沒見過幾次面,竟不當親生的一般,張夫人見他嫌惡自己兒,只以為是夫妻之仇不共戴天,好在是個孩,張夫人也只得任由他去,祖孫分不算親厚,面上卻也還過得去。
蔻蔻懼生,一向不留在張家,只拖著杜若的袖子嘟囔著要回家,杜若陪窈兒坐了半日,便帶著蔻蔻起打道回府,順帶吩咐車夫去市坊絨線鋪裏買些針線彩緞回去。
遇見況苑也是意料之外,雇的驢車停在路旁等候,杜若帶著蔻蔻一路往前走著,孩子拉著娘親的手搖來搖去,直勾勾盯著路邊的冰糖葫蘆走不路,杜若怕壞了的牙齒,將蔻蔻抱在手裏:“吃多了糖葫蘆,牙壞了蔻蔻就不漂亮了。”
“可是蔻蔻想吃。”孩子摟住的脖子,聲氣,“蔻蔻的、牙齒、肚子都想吃糖葫蘆。”
“那娘教蔻蔻一個法子,把眼睛捂上,看不見的話,牙齒和肚子都不會想吃。”
胖嘟嘟的小手捂在眼上,還出一條寬寬的手,蔻蔻嘟囔:“娘親,看不見了……可我還是想吃,我心底一直想著呢。”
母兩人後的男人聽見言語,駐足,掏出銅錢,買了一串又大又紅的冰糖葫蘆,喚住杜若:“既然孩子想吃,偶爾也讓嘗嘗。”
杜若回頭,看見他有些訝然:“是你?”
不知是不是偶遇,蔻蔻在母親懷裏眼看他,況苑見抱得吃力,出手:“要去哪兒?我替你抱一會?”
杜若搖頭不肯,見他手中的冰糖葫蘆,摟孩子:“多謝,小孩子不能吃這些東西,前頭鋪子就是了,我抱得。”
他跟著走,蔻蔻趴在母親肩頭,一雙圓溜溜的眼轉來轉去,只瞅著況苑手中的冰糖葫蘆,他對孩子微微一笑,蔻蔻便有些不好意思,躲進了母親懷中。
幾步就到了絨線鋪面前,停住:“我到了,不耽誤你忙。”
況苑就在絨線鋪門前停住腳步。
杜若買完針線出來,他還握著冰糖葫蘆站在門口,見一手牽孩子,一手拿油紙包,問:“怎麽不帶個婢出門?”
手邊只有一個使喚的婢,家裏忙的事多,有時候也忙不及跟著出門,杜若回道:“去張家,用不上婢跟著。”
蔻蔻仰頭瞅著冰糖葫蘆不吱聲,況苑用冰糖葫蘆做餌,攤開手:“況叔叔替娘親抱蔻蔻回車上好麽?”
蔻蔻咽了咽口水,看了看況苑,又看了看娘親,義無反顧撲進了冰糖葫蘆的懷抱。
材高大的男人笑瞇瞇摟著孩子馨的,語氣微嘆:“蔻蔻真乖。”
杜若見孩子雛鳥似的撲開翅膀撲向況苑,臉瞬間青白,形晃了晃,勉強維持鎮定,呵斥蔻蔻:“蔻蔻,下來。”
“別兇孩子。”他護著孩子,騰出一手搶手中的紙包:“走吧,我送你回車上。”
他自作主張抱著孩子大步走在前頭,只能跟隨他走,腳步稍急,又有些虛浮,況苑將孩子抱送車,憐了蔻蔻絨絨的發頂,轉過來看杜若。
立在車旁,他扭過頭來看,如今的杜若脂不施,素素,嫻靜斂,和當年那個鮮豔又俏麗的張家二夫人截然不一樣。
男人的目落在臉龐上,仔細打量,暗藏想法又坦坦,總是能輕易瞧出他的目的含義,面上慢慢浮上紅暈,又夾著蒼白無力,偏首躲避他的目,語氣僵:“今時不同往日,請閣下自重。”
況苑也沒有什麽逾規舉,收回目,往旁側站了站,要上車,他手要扶的手臂,杜若急忙避開,作稍急,顯得有些狼狽:“不必了,多謝。”
他緩緩放下手,注視著眼前子一副避嫌的神,是正兒八經的杜娘子,不是當年那個和他茍且歡的張家二嫂。
見他神怔怔,心頭也是百轉千回,無力回他:“有些事,過去就過去了,本也不該如此……”
急著要走,從他邊繞開,被他喚住:“杜若……”
“親後幾年,遇見你之前,我有時苦悶,也放過一陣……有過兩段短暫的水緣……”
“男人做的事,瞞不過家中妻子,我的事,都知道……個中緣由或者苦衷,說出來只是為自己開的借口,我并未良善,卻也不願做十惡不赦之徒。”他低聲道,“興許在你眼裏,我和張優并無不同,我也只是你報複張家的一個工……”
“我沒料想……那些日子……就此深陷進去……”他眉頭微蹙,頭哽住,神略有迷茫和失落,“是不一樣的……像又活過來了一般……是真的。”
杜若心頭微微痙攣:“其實……真沒必要再見面……”回他,“你也說了……水緣而已,當初我們各取所需,如今分道揚鑣也是正理……”
“如今各自有各自的日子要過,不的……又值什麽?”垂眼,“不過是空中樓閣的浮影,日頭下消亡的泡沫,不值一提罷了。”
“日後,還是避開些好……況苑,我們都有自己的家。”
話語輕飄,跟著驢車噠噠噠離去。
他并非良善,也不是貞烈,大抵都算是寡廉鮮恥的那類人吧,不計後果,不顧旁人,只為圖一時之歡愉。
罪惡是什麽時候産生的?是看見他攜著家人去廟裏燒香拜佛,是看著他賢淑的妻子含笑站在他邊待客,是避人耳目的幽會大汗淋漓的相。
妒忌和意隨之滋生,所想擁有的也只是個敦厚和睦的家庭,一個周全的丈夫,也想做個賢良淑德的妻子,為什麽他人何其幸運,為何所托非人。
蔻蔻。
是結束,也是開始。
施連不許甜釀妝扮得矚目,上素淡,也沒有太多的釵環妝飾,在天香閣不似尋常花娘,潘媽媽格外護著,也囑咐閣諸人多照應著點,這樣特殊的份行徑,閣的花娘卻鮮有忿忿不平者,大多對護有加。
小酒糯有趣的時候,倒是特別的彩奪目,能在天香閣裏存活的花娘,也都不是一般人,大家一齊醉生夢死,自甘墮落,也格外喜歡變著法子帶著甜釀吃喝玩樂。
樓裏近來有新客,裳料子鄙普通,人看著也難以言表,一雙眼老紮進人堆裏東張西,好在出手還算闊綽,一出手就掏出了明晃晃的銀錠,潘媽媽勉強笑臉迎近來,找了兩個花娘陪著喝酒,誰知來人非要將樓裏的花娘都招來,囔著要尋個新鮮的。
潘媽媽在心頭翻白眼,看在銀子的份上又多招了些花娘來,那商客左看右看不滿意,自己在樓裏胡走,左顧右盼,就這麽連著來了三四日,花娘們閑聊時說起:“看他那畏手畏腳的樣子,倒不像什麽闊人,在媽媽那出手卻是大方,說什麽要找新進樓裏的姑娘,在這樓裏待了一年以上都不見,一雙眼直勾勾盯在人面上看,又左瞧瞧右瞅瞅,恨不得把全部新來的花娘都召到他眼前來。”
“這倒是奇怪,難道是嫌我們這些已經老巨猾了麽。”
這新客來的時候湊巧,恰是甜釀看見芳兒的第二日來天香閣的,甜釀在旁聽著花娘們說話,掀起眼簾認真聽了會。
後來果然遇見了,甜釀在戲樓聽戲,那商客看見,眼睛一亮,也不湊上前來,站的不遠不近,瞇著眼看著。
和阮阮裏正磕著瓜子,看著來人,停下作。
是芳兒找人來打探。
興許是舟中那一面看得不夠清楚,找個男人進來,看得更仔細些。
不難打探,在天香閣裏行徑特殊,也算是無人不識,天香閣裏人多眼雜,除了花娘外,奴、打手、還有伺候的丫鬟婆子,只要知道名字,從任何一人裏都能問出些消息來。
只要甜釀瞥瞥眼,就有奴上來,不著痕跡將商客引開。
這客人見過甜釀一面後,倒也沒有上前來調戲挑逗,問了幾句旁人後出了天香閣,就再也沒有在樓裏出現過。
施宅那邊,芳兒使出了不銀子,連著問了好幾個在天香閣當差的仆人,摔了兩套茶盞,才將憤懣平息下來。
豔的臉龐因嫉妒而微微扭曲。
可是親眼目睹,那些年這兄妹兩人之間的一切,施連這樣的子,怎麽會不恨甜釀,怎麽會不作踐那個喂他毒酒的人。
可就算他把作踐進天香閣,就算他把貶為花娘,可在那種骯髒地方,他還是順著,睡,專寵。
天大的笑話,他良為娼,還寵一個被自己扔進勾欄院的娼。
施連是個瘋子,也是個賤骨頭。
遇上這種男人,是甜釀可憐,還是藍芳兒可憐?
原想見甜釀一面,也許可以高高在上站在甜釀面前說些話,也許可以用悲憫的語氣安幾句,但如今看來,都是笑話,藍芳兒,夾在這兩人之間,也是一場笑話。
待芳兒平息下來,把寶月喚至邊來:“我親自下廚,給夫君燉了一盅甜湯,你送到他邊去。”
寶月有些疑,芳兒初被施連帶到金陵時,也常做這些,吃食或者料之類來討好施連,只是後來……就再也沒做這些了。
“還不快去?”
“公子不在家,藍夫人要我送到何去?”寶月扭著手,“不知道公子今日回不回來,若是回來,那婢子就端走……”
“他就算不回來,難道也沒有日日都待的地方麽?”芳兒豎起柳眉呵斥人,“送過去。”
日日待的地方,那就是天香閣唄,寶月心頭氣鼓鼓地想,不知芳兒又要做什麽妖,一個婢,又怎好往那種地方去,好歹施連邊有順兒和旺兒,每日裏都會回宅,替施連跑辦事。
旺兒也是被施家下仆尋到,看著家裏拎來的食盒,琢磨不,撓撓頭,把食盒提去了天香閣,送到了施連的屋子裏。
甜釀看著食盒,不聲,施連聽了兩句,皺皺眉,吩咐人:“倒了。”
那碗甜湯又原封不拎下去,潑到了秦淮河裏。
湘娘子喜歡甜釀,但凡有空,或是樓裏有什麽熱鬧事,喜歡讓甜釀伴隨左右,施連不是多言之人,他們兩人算是多年兄妹,一個屋檐下生活的家裏人,湘娘子有時也問問甜釀施家的生活度日,提及吳大娘子的一些往事。
“後來我們兩人在金陵都有些名氣,日子越來越不輕省,起初運氣比我好些,歸于一位周姓員的後宅,約莫也過了幾年好日子,可惜後來不如意,又被放出來,這才去了江都嫁人,跟我失去了聯絡。”湘娘子微嘆,“我起初比折騰些,幾番輾轉,一直以為我們姐妹兩人,我命不如,誰知一路安穩至今,蘭君卻早已香消玉殞……”
吳大娘子逝去多年,音容笑貌大半已經模糊,留給甜釀的印象也不過是見曦園那個病弱蒼白,守著施連讀書寫字的嚴苛母親,對著家裏其他幾個孩子,不親近,也不生疏,總是隔著遠遠的聽著孩子們說話,臉上帶著淡淡微笑,在甜釀如今的回顧裏來看,那時候的吳大娘子的眼神,興許是沾著幾分孤寂郁和清高的。但在湘娘子言語裏,吳蘭君也有活潑生、平易近人的子、呼朋引伴的嬉笑游樂,能隨時隨揮袖的高超琴藝。
這覺很奇妙,們認識同一個人,卻是截然相反的個和面貌,完全無法聯結在一起。
甜釀沒有父母,并不知道被吳大娘子那樣的娘親悉心照料是一種什麽樣的,可如今站在天香閣裏,卻突然想起吳大娘子逝去時,施連臉上寫滿冷漠,他倚著棺木,隨意用足尖撥弄著地上的火盆,見曦園裏有很多他年時候的東西,都是吳大娘子一針一線為施連積攢起來的,他卻說他不喜歡見曦園,其實他是……不喜歡自己的母親。
腦海裏有什麽東西稍縱即逝,甜釀抓不住它,那種古怪的覺卻有點稔。
近乎……無微不至的掌控。
見曦園和……榴園。
也許每個人都在畫地為牢。
湘娘子總是不餘力在甜釀面前說施連的好話,見甜釀目游離,怔怔出神,微微嘆了口氣。
這孩兒有自己的主意,不想聽的東西充耳不聞,輕易不肯改變想法。
也看出來了,這兩個人都不肯低頭,誰都不肯服。
死疙瘩難解。
甜釀見湘娘子疲乏,也從屋裏退出來,去外頭找花娘們玩投壺。
施連後來再去找湘娘子,湘娘子見他也嘆氣:“你把關在天香閣多久了?”
約莫有四個月了。
“我看出來……不肯嫁你,那就先想法子養個孩子吧。”湘娘子目毒辣,悠悠呷了口茶,“人當了母親,總是心些,又有孩子分心,計較也些,相久了,恩怨也淡了。”
“總比擱在這天香樓裏僵著好,有了孩子,很多事都不一樣。”
施連臉上神并不好,垂眼,了眉心。
于他而言,孩子可有可無,他手心的疤卻橫亙在上,在視若無睹的目下,令人如鯁在。
躲不過每日早上送到眼前的湯藥,但房裏那瓶他每日服用的雷公藤,卻是假的。
生個孩子將兩人捆在一起,這是下策。
“聽說金陵不是有個剛告老還鄉,專給後宮娘娘們看診的老醫麽?聽說這位老醫輕易不出來看診,也許可以使點法子,請過來給調養調養子。”
如今湘娘子回到天香閣主事,施連就無須多在天香閣盤桓,語氣淡淡吩咐甜釀:“這兩日等外頭收拾妥了,跟我一道搬出去。”
這幾日他們的關系不冷不熱,床上雲厚雨濃,魚水歡諧,床下冷淡有加。
“去哪?”
“外頭宅子,竹筒巷的那間。”他面郁郁,眉眼低垂,并不算太愉快,“你在這也住了夠久。”
他對別人可以心狠手辣,唯獨對狠不下來,扔進天香閣是懲罰,但除他之外,他又能容許誰、傷、覬覦?
說到底,輸的人還是他。
甜釀腦海裏浮現的是芳兒的眼神。
連著兩天都送了東西來,一次白天,一次夜裏,一次是甜湯,一次是一條汗巾子,此後不知是不送了,還是被施連吩咐扣下來。
芳兒的意思,自然明白。
“芳兒知道麽?”先出口諷刺他,“我和一起伺候你?”
“當年是你把推到我面前來的。”他俊眉著丹眼,眼裏滿是不耐,“你的意圖,不就是讓取代你麽?”
“眼跑到我面前來矯造作,我又豈有不之理。”施連冷笑,“你和姐妹深,兩人都得償所願,該高興才是。”
甜釀咬著壁不說話,自己在椅上坐了半晌,起要推門出去。
不想離開天香閣,外頭的宅子,和當年的施家有什麽區別。
“我沒有。”他喚住,冷言冷語,橫眉冷對,“這幾年,我本不得別的人。”
15歲相遇時,少年那張揚自信的臉龐深深地印在言夕的心中,從此開始了自己單戀的旅途,她本以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可終究還是抵不過命運的枷鎖。人氣天王賀琛一直都有一個白月光,人人都知他在等她,獨她不知。她喜歡了他六年72個月2190天,而他等了她六年72個月2190天,隻為與她共度未來剩餘的無數個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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