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我丈夫管的那個鋪子……”寶月咂咂,有些忐忑,“那個鋪子被孫先生轉手出去了,鋪子裏的夥計都拿工錢打發了……小姐,是公子出什麽事的麽?我聽旁的人說了很多,公子近來惹上了大麻煩,他在外頭放的債,好些債主都找上門來兌銀子……”
甜釀讓小雲去取錢袋:“我這裏還有筆銀子,你拿去度日。”
“不不不……小姐,我不是這個意思……”寶月連連推辭,“我丈夫又找了活計,家裏不愁生計的。”
“小姐,我只是想起來……當年婢子跟著公子從江都來金陵,有一陣子家裏也缺錢,公子將手邊的東西都賣出去了,婢子從來沒有見過他發愁喪氣的時候……這會子又聽到這些,心裏只是覺得不好……”
“婢子那時候怕死他了,都要熬不過去,他總是一副很可怕的表,冷冰冰沉沉,卻什麽都算在心裏,不把這些當回事。”寶月認真看著甜釀,“公子會落敗嗎?”
甜釀知道孫先生帳上的銀子都被施連走,唯獨剩下手中的那些未。
無法回答寶月的問題,問:“你想看著他落敗嗎?”
“當然不想。”寶月搖頭,“婢子還想著他就是那副樣子好了,看著他別的模樣,心頭總覺得空的。”
這是積威甚重了,甜釀微微笑了笑,拍拍的手:“回去吧。”
晚間順兒回來取施連換洗的裳,被甜釀截住:“他這幾日都做什麽?什麽時候回來?”
順兒撓撓頭:“平貴來了,這幾日公子白天出門訪客,晚上在天香閣待客,小的也不曉得公子什麽時候回來,他只打發小的回來取東西、拿銀子。”
甜釀又問他:“家裏的鋪子都抵出去了,他用這些銀子做什麽?”
順兒呵呵一笑:“小的也不知道,只是往日公子那些朋友,合夥做買賣的人都找上門來,不敢跟公子沾上關系,怕有大難臨頭,公子手頭沒那麽多銀子,只得賤賣名下資産填窟窿。”
他怕甜釀細問:“天不早,公子還等著我回去。”一溜煙跑了。
再來的人是孫翁老,特來跟甜釀辭行:“老朽年歲大了,也該告老還鄉了。”
“孫先生要走?”
“這府裏也沒有孫某要做的事,索就辭了,回家過幾年閑散日子。” 家裏的鋪子都抵出去,銀子都給了施連,也沒有孫先生的用武之地。
“孫某在施家呆了十幾載,從江都跟著到金陵,也把公子夫人當家人看待,此次一別,不知是否還有相逢之日,夫人保重。”
甜釀眼眶微熱,從屋裏捧出一個匣子來:“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先生收下。”
孫翁老搖頭謝過:“公子那邊都幫老朽安排妥了,夫人的好意老朽心領。”
家裏的前院很清淨,他不在,孫先生也不在,如今只留了一人在家中,楊夫人時時來勸回錢塘,可甜釀對楊夫人說:“我們婚期已定,我是打算要嫁給他的。”
“傻孩子,你可知道嫁給他有什麽後果。”楊夫人口而出,“等張圓搜羅全了他那些罪證,你可知他有什麽下場?”
“我知道。”點頭。
阮阮終于出現在甜釀面前,僥幸發笑:“欸,施公子走了,我才敢踏進這屋子裏來,我見了他,就好比老鼠見貓——溜之大吉。”
“你日在家做什麽呢?”阮阮去擺棋盤,“一個人在家不悶麽?”
“習慣了。”甜釀把桌上籮筐一推,擱在旁,“你呢,近來都在哪兒?”
阮阮分明看見那籮筐裏是件男子的冬袍,笑嘻嘻道:“張圓近來也忙,每日匆匆不見人影,我也在家悶著,鮮出門。”
“施公子還回來嗎?”阮阮問,“還是夜夜留宿天香閣?”
甜釀脧了一眼。
阮阮推推甜釀的手臂:“我給張圓送茶的時候,聽見他在屋子裏發狂踱步,施公子給金陵城的守備太監送了一筆賀禮,把張圓搜羅到的案子又給翻供了。”
“施公子會敗嗎?如果他敗了,你怎麽辦?”
甜釀淡聲回:“我不知道。”
阮阮看著:“那你站在張圓邊,還是站在施公子邊?”
甜釀去了一趟天香閣,天香閣依舊熱鬧,甚至比以往還要熱鬧,想起來,秋闈已過,正是放榜的時候,鹿鳴宴剛過,滿座都是今年新晉的年輕舉子們,談笑風生,春風得意。
戲臺上唱念打坐,舞袖蹁躚,一角的皮影戲臺前卻只有寥寥幾個觀者,臺上演的是一出《玉鐲記》,講的是春日游園,書生撿到仕掉落的一只玉鐲,因此緣定一生的故事,施連來的時候,正好是故事落幕。
“你怎麽來了?”他裳微敞,頭上還簪著一朵重瓣海棠花,眉心卻是郁的,神也有些淡漠。
“我來勸你回家。”甜釀看著他,認真道,“馬上就要親了,怎好流連風月之地。”
他聽這麽說,臉上的冷漠褪去,邊突然浮起一微笑,將攬在懷裏:“既然來了,那就上去坐坐吧。”
樓上正在玩擊鼓傳花,自阮阮走後,許久不來此,花娘中添了新面孔,有認得的,也有不認得的,一群西北過來的商客笑聲掀天,有人輕佻看了兩眼,他也不以為,他的手臂搭在肩頭,陪人玩博戲,能察覺到他在開懷大笑,那笑聲震膛,傳的。
夜太深,秦淮河燈火不歇,施連帶上樓歇息,還是那間屋子,又重新布置出來,兩人滾床榻,他吻的時候有一瞬間的疏離和抑,而後又是極度的興,自從標船出事後,他總是這樣,好似他蟄伏著一只,正在慢慢蘇醒。
他雙懶散垂在床沿,將食指深的發間,慢悠悠順著的長發,他上的裳還是完整的,卻把的羅撕碎,甜釀俯在他膛上,看著他閉的眉眼,問他:“為什麽要家裏的營生都關了,把銀子都兌出來?你打算怎麽辦?”
“總要留一筆買命錢。”他喃喃自語,又自顧自笑了,“買命錢……我施連什麽時候輸過?”
甜釀坐起來,抱住雙膝:“我們親吧,讓幹娘替我們辦婚事,把王妙娘和喜哥兒接到金陵來,闔家一起聚一聚。”
“那把喜帖發給張圓和曲池?還有吳江的曲夫人?請他們來觀禮?”他也從床上坐起,支起一條,有些玩世不恭的對著笑,“讓他們眼睜睜看著我們房花燭,看我抱著人歸?”
“好。”甜釀偏頰,認真看著他,“可以。”
“何必那麽麻煩。”他又懶散躺回去,目發冷,“天香閣裏有現的喜燭和喜服,你想親,明晚就可跟我在這喝杯酒,酒席也是現的,請大家來喝一杯,又熱鬧又喜氣。”
“我不想在這裏親。”甜釀一字一句道,“我不想這樣。”
“那你想什麽?”他冷冷閉上眼,控制不住想要挑釁,“難道想和錢塘那樣,私相授,喜轎沿著西湖走一圈,讓旁人恥笑。”
“為什麽總要提曲池?”秀眉豎起,語氣急促,“為什麽你總要這樣,如今和曲池有什麽關系?”
他蹭的從床上站起來,目中蘊含怒火盯著,膛起伏,咬牙含恨:“你以為我如今這副局面是誰造的?你以為曲池姐弟就是好的?曲池和張圓聯手起來對付我,還摻和了多人。”
“你若是放過曲池,你若是不為難他,你若是不去攪曲家,他又怎麽會針對你,曲池不是那樣的人。”甜釀厲聲反駁,“是我自己選擇要嫁給曲池的,你為什麽要去報複他?”
“你、你和曲池有聯系……”他擡起頭,神冰冷,目鷙,撐臂在床沿死死盯著,“是楊夫人告訴你的?不,不是楊夫人……是張圓……你什麽時候和張圓搭上關系的?”
“我告訴過你,不許你見張圓。”他的背脊聳著,像片鋒利的竹篾,“什麽時候趁我不備見他?你兩人想要舊複燃?他當然要勸你回頭,張史如今春風得意,看見昔年人難,自然要而出……”
甜釀直勾勾盯著他,心頭寒冷,目也發冷。
“我把阮阮送給張圓,你心底是不是介意?他用了嗎?”他著的下頜,像頭被激怒的,“他跟那什麽趙窈兒婚這些年,也沒有子嗣,是不是都沒過,難道為你守如玉?等你回頭?”
“你十幾歲就會勾引人,先是勾引我,然後是張圓,最後是曲池,每個男人心裏都有你……不愧是私窠子裏出來的,從小耳濡目染,慣會做喬。”
甜釀口發疼,嘶嘶氣:“施連,你能不能別發瘋,我不想再和你吵架。”
“你別這樣對我……”被迫仰面對著他,目沉痛,“我會和你親,我會有一個孩子……你別這樣……”
“你不明白,這不是孩子的事。”他近,鼻近乎和相,語氣極為溫親昵,“跟孩子本就沒關系,你永遠都不會明白……”
下一瞬,他松開,往後退了幾乎,和似乎隔著一堵明的牆,目暮沉沉:“昔日你不想嫁,而今我也無意娶,親之事,等我有心思了再提。”
甜釀是被楊夫人接回去的,走之前,施連同說話:“把家裏庫房中那些東西理一理,都兌銀子,我過兩日讓順兒來取。”
默然點點頭,楊夫人實在忍不住破口大罵:“若不是看在玖兒的面子上,我今日就要提刀來斬你,你一再毀,如今又想把如何?”
“如今不是正如夫人的願?”他端著酒杯輕描淡寫,“夫人願意讓給我陪葬?”
楊夫人醒悟過來,看了他一眼,施連掀開袍,轉進了天香閣。
家裏後宅還有不的綾羅綢緞、金銀,施連說要銀子,甜釀就打發人去變賣兌銀子,隔兩日順兒回來取銀子,甜釀吩咐人將匣子抱來,零零碎碎湊了一萬兩,加上屋子的房契,一并塞給了順兒。
楊夫人出了那張房契,塞給甜釀:“別的都給他,我們不要他的,這房契,還是玖兒留在手裏,這宅子的錢,我來補給施連。”
“幹娘,你……”
“這是你應得的。”楊夫人聲道,“這宅子,也該回來了。”
甜釀見楊夫人面靨上浮著苦又欣的笑。
“這兒就是你的家。”楊夫人牽著的手,“世事就這麽巧,你生得像小玖兒,名字也帶個九字,年齡又一般大,我早就把你當,把你當這家裏的孩子,想必這就是我們兩人一見如故的原因。”
“這當真是緣分,我在錢塘和小九相識,小九又住進了這家裏,好似冥冥中注定一般,破鏡重圓,久別重逢,老天爺終究有開眼的時候。”
楊夫人語氣意味深長。
甜釀聲道:“我只記得自己的名字小九,應當是一家農戶收養的孩子,很小的時候是在吳江一間尼姑庵裏過的,後來被賣,賣我的那個尼姑姓沈,這個沈尼姑在江都又和我遇見,大哥哥懲了,沈尼姑熬不過去,自縊亡。”
“孩子,你苦了。”楊夫人不住淚如雨下,“是幹娘對不住你,若是我當年能在那尼姑庵徹查清楚,或是在錢塘問明白你的世,如何會有今日,我心底的疚比誰都多。”
“我以為幹娘連著兩次來金陵找我,是為了曲池來的。”的手在抖,“原來不是……”
“我只是為了你而來,玖兒,曲池說你小時候在吳江住過,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楊夫人淚水滂沱,“你那時候太小了,什麽都不記得了,我也以為你早就死了。”
“所以……我的名字是楊玖兒嗎?” 輕飄飄道,捂住幹的眼睛:“幹娘,你來得太晚了……”
“你就是玖兒,你就是從這家裏出去的。”楊夫人聽到這句,心都要碎了:“你前腳到金陵,我後腳就跟過來,那施連心不正,又敢膽大妄為,若不是故意下絆子使壞攔著我,又何至于拖到如今,我聽到你要嫁他,心底的不知道怎麽是好……”
楊夫人抱著甜釀哭了一場,又笑了一場,故人相認,格外的心喜又心酸。
曾經很想有個家,有自己的爹娘,但在楊家墳前磕頭的時候,湧上來的卻是悲傷。
甜釀寫了封信回江都,問候王妙娘和喜哥兒的狀況,如果真的是楊玖兒,那楊夫人帶回來安葬的那兒骨骸,是不是王妙娘那個夭折的兒?
收到王妙娘和喜哥兒回信時,甜釀又去祭了一次楊家墳。
的名字的確是楊玖兒,當年的母親和楊夫人帶出游,母親把推給楊夫人外逃,自己回了家中,後來和兩個姐姐自盡于家。
這一生最當激的人就是楊夫人,一個家婢帶著一個兒倉皇外逃,盡磨難,起勢後還照顧父母兄姊的墳塋,後來錢塘相遇後也對照顧有加,一路追隨到金陵來。
天氣漸冷,幾場秋雨之後,金陵城秋葉落盡,人人換上了夾棉的襖。
甜釀手邊的那套冬袍已經制好了,順兒好些日子沒有回家,挑了幾套他的冬,又去了一趟天香閣。
天香閣已經燒起了地龍,暖意融融,暗香撲鼻。
潘媽媽見面似乎不是太好,腳步急促又沉重,直直往裏去,張攔住:“施公子,施公子在上頭有事……姑娘等等,我去樓上通傳一聲……”
片刻之後,施連披著一件單衫、模樣浮浪出來,見了,緩步過來,語氣是沙啞平和的:“怎麽來了?”
“我來送幾件裳給你,天氣冷了。”
他點點頭,脹痛的額:“知道了,你回去吧。”
“幹娘告訴我,我的名字楊玖兒,我找到了自己的世父母。”凝著他。
他語氣輕飄:“是麽?恭喜。”
“幹娘誤以為我早就夭折了,在尼姑庵收斂的那骸骨,其實是王妙娘的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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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為,隻要自己有足夠的耐心等待,就能換來他的一次回眸。可是她錯了!他的心隻有他的初戀才能捂熱。她隻能淒涼一笑離開,可是誰來告訴她,他現在又死皮賴臉糾纏她幹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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