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軍營霍時英換上的軍服，總算把腳上的那隻爛布鞋換了下來，這時候不是飯點，軍營廚房裡的竈頭都熄火了，小六勉強給找來了一張油餅。

霍時英出關半個月在草原上來回奔襲了一千六百里，一路上都是啃乾糧，小六給的餅被他放在火爐上烤了一下，雖然看著黑乎乎的，可咬在裡香還冒著熱氣霍時英知足。

一邊吃著東西，一邊把留守的校尉找來問了問城裡的況，然後又溜達著去了軍庫，守庫房的伍長告訴，嘉定關昨天給送過來了十萬支長箭，五百張弓，刀槍長矛若，還有一百桶的桐油。

霍時英在庫房裡看了看，裡面全部被填滿了，補給充足心裡稍稍有了一點譜。

從軍庫裡出來，拐了個彎上了城牆，城牆上士兵十步一崗。霍時英上去的時候正好趕上一部分換崗的士兵，城頭上風沙大，士兵們站了半天崗一個個都是灰頭土臉的，霍時英一路走過去，“都尉，都尉。”的了一片，霍時英僵著一張臉，挨個點頭走了過去。

盧龍寨的城牆依著山勢而建，呈一個凹字型，兩個側翼夾著一片筆直的主城牆，側翼和主城的夾角是個死角，橫著看過去，一般看不見那裡站的士兵，這個位置一般老兵油子們最喜歡，因爲只要沒有遇見巡視的長，隨便你可以窩在城牆後面乾點什麼。

霍時英走到城牆拐角，站在死角的地方先乾咳了一聲，然後腳下又停了停這才走了出去。

兩個牆角的夾角，一個士兵抱著長槍蜷在那裡，霍時英來之前他應該是在睡覺，聽見霍時英的咳嗽聲剛擡起頭，眼神還呆滯著，等看清是霍時英，這人沒說話之前忽然就大大的笑了起來，他一笑額頭眼角就出一堆褶子，本來很剛毅的一張臉，馬上就看出猥瑣來了。

“呦！奇葩，你回來啦。”那士兵笑嘻嘻的歪歪扭扭的站了起來，往城牆一靠。

霍時英走過去，往他邊一站，也是後背懶懶散散的往城牆上一，兩人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姿勢站在一起：“秦爺，昨晚上幹嘛去了？我這一路過來靜可不小，這都不醒，睡得可夠沉的。”

那漢子了臉，又撓撓頭，扭臉比較煩躁的說：“我說奇葩，你個娃問這些讓我怎麼跟你說啊？”

霍時英笑笑：“發餉了？關去了？”

秦爺的漢子嘻嘻的笑，沒說話，盧龍寨是軍事要塞，一切民生這裡基本沒有，但它後五十里的嘉定關卻是一個很大的邊城，那裡酒樓院很多，盧龍寨這邊的兵發了餉銀就到那邊去造一通，這已經是慣例了，霍時英心下了然也從來不過問。

秦爺問霍時英：“你找我有事啊？”

霍時英站忽然直了轉面對著外面，城牆之外一紅日掛在巍峨的關隘上，申時了。

霍時英半天沒說話，秦爺也轉過和並排站著，扭臉看見一臉的凝重。

“是有事。”過了很久霍時英才說。

秦爺收起臉上嬉皮的神態，口氣也正經起來：“那你要是不方便在這說，等我換了崗去找你。”

霍時英轉過，秦爺看著，擔心的臉上的褶子又都皺起來了，拍拍城牆說：“你一會晚飯別在營裡吃了，直接過來，我和你聊聊。”

“行，我一會就過去，你先下去吧，這風大。”

“嗯。”霍時英應著走了。

“時英，回去睡一覺。”

霍時英腳下頓了頓，背朝著秦爺搖搖手：“你也別睡了，剛纔我看了今天是馮崢巡查。”

回去的路上，城頭的士兵腰背筆直，面朝關外，背靠祖國，面孔莊嚴而肅穆，這是一支經歷百戰煎熬出來的銳軍隊，整個西北邊軍裡能和關外狼虎一樣的蠻族軍隊一戰的士兵基本都是出自盧龍寨。

臨下城頭之前霍時英回頭最後了一眼關外，紅日鑲嵌上了一層金邊，兩山之間的關隘不知巍峨的矗立了幾百年，西北乾燥的秋風裡夾雜著蒼涼氣味。再轉頭向秦爺位置，凸起的城牆擋在那裡，已經看不見他了。

霍時英一直覺得只要是個人就都要有點病，就像月娘一見著爹就，就像每次大戰之前一定要跟秦爺聊一聊才能心定。

秦爺這人從正常角度上來說不是個好兵，他這種兵每個軍隊裡還都有，這種兵都有很長的軍齡，甚至做過很多種兵種，非常悉軍隊的編制制度，善於轉空子，上層將不好管理，卻在低級士兵中有不小的威，而且這種兵都有一個通病不求上進，好酒，好人，所有的軍餉基本都貢獻在了這兩方面。可也就是隻有這種兵纔會在面對羌人鐵騎的正面衝擊時不會，不會逃跑，他們見得的多了，打的多了，神經早就被磨得麻木了，他們知道怎麼拼命，也知道怎麼打仗。

霍時英和秦爺認識了有十年，是秦爺教會了在軍隊裡怎麼立足，怎麼活下去的。

當年霍時英十二歲守城門，一個門裡兩隊兵，十二個人，沒人願意理，因爲誰都知道是將軍的兒，軍隊裡忌諱有人，可出高貴又不能明著欺負，所以所有人就都孤立，當時只有秦爺敢欺負，秦爺當年還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老兵油子一個，懶耍，喝酒打架，搶的吃的騙的軍餉，很壞很賤的一個人。

當年燕朝的軍隊積弱，各個關口全依靠著堅固的城池打防守戰，原來的時候羌人在嘉定關周邊的村落搶掠，燕朝巡邏的軍隊見了，風十里就開始逃。可就是這個很壞很賤的一個人，卻在幾次巡邏的遭遇戰中，拉著霍時英裝死，帶著逃跑，幾度救於生死之間，也是他帶著霍時英跟人打羣架，喝酒，跟小兵耍錢賭博，讓軍隊裡的下層士兵都習慣了有這麼個人的存在，也不當是個人，也是這個人告訴霍時英打仗的時候衝的狠的是死的快的，想博出功名先要知道怎麼活下來。

霍時英跟秦爺認識了十年，秦爺從當年的秦哥變了秦爺，還是老兵油子一個霍時英和他的關係亦師亦友，每逢大戰霍時英都要跟他聊聊心才能定下來。

霍時英回營房，小睡了一覺，掌燈的時候小六把了起來，洗漱完小六剛把晚飯擺上桌，秦爺踩著點跟著通報的小兵就進來了。

軍營裡沒什麼緻的吃食，一大盆油燜羊蠍子，一盤白饃，秦爺進屋就自己奔著飯桌去了，小六很知機的悄悄帶上門出去了。

霍時英洗乾淨手，收拾停當坐下來的時候，臉盆大的一盆羊蠍子已經下去了小半角，秦爺吃的滿油，空擡頭看了一眼霍時英，又低下頭跟狗搶食一樣使勁往裡拉。

當兵的吃飯都一個病，用最的時間吃下最多的東西，咀嚼功能有時候對他們來說是多餘的。霍時英做了多年的小兵，知道下層士兵的伙房裡是怎麼回事，沒跟秦爺搶，自己幹啃著白，看著秦爺吃。

秦爺吃飽了，起跑到霍時英的公案上到了一大杯茶水，一口灌下，站那撐著腰滿足的打了一個大大的飽嗝，然後端著杯茶水慢悠悠的走回來，往那一坐跟個大爺一樣。

霍時英就著盆底的一點湯沾著饅頭吃，擡頭瞥了他一眼問：“秦爺，想過以後要是不打仗了，有朝一日你解甲歸田了，幹什麼嗎？”

秦爺嘻嘻一笑：“那好，這要是不打仗了啊，朝廷有規定，服役二十年以上的老兵退伍以後有二十兩的卹銀，了軍籍回鄉還能分幾畝地，到時候我有錢有地蓋上兩間瓦房，娶上個媳婦，再給我生個兒子，這輩子我也就知足了。”

霍時英被他逗笑了，奚落他：“就你這樣的，有姑娘願意嫁給你嗎？”

秦爺臉皮厚的一點也不覺得丟人：“這你就不懂了吧，小姑娘娶不到，那寡婦我還娶不到一個嘛？”

霍時英被他的厚臉皮逗得哈哈大笑起來：“是是是，你能娶個寡婦，寡婦。”

霍時英笑著笑著，臉上忽然就風雲忽轉，定定的看著秦爺道：“秦爺幫我去把凜河上的水壩挖了吧。”

秦爺愣了一下，然後從椅子上跳下來，了腰帶說：“行啊，什麼時候？”

霍時英吃完手的我饅頭，站起來悠閒的拍了拍手裡的饅頭渣說：“羌人的大批人馬正集結著往盧龍寨這邊過來，今夜子時之前，他們的前鋒會到達脊山和關雲山的關隘，你要看準時機掘堤，傷他們的人不是最主要的，關鍵是要把路堵上。”

秦爺想了想很爲難：“脊山和關雲山關隘寬有二十丈，秋以來盧龍寨就沒有下過雨，山上的泥土幹，吸水，要引起山塌方坡不好辦，把水壩挖了能沖掉他們一兩千人馬沒問題，但是要把路堵上，不好辦，估計水過了能留下些碎石，稀泥，馬不好走，但他們清理一下還是能過來的。”

霍時英點點頭：“我知道，堵路是堵不住他們的，就是關隘全部封死了他們翻山也一樣能過來，只要在關隘那裡留他們到明天的卯時就可以了。”

“那可以。”秦爺什麼也不問，向霍時英一攤手：“令牌拿來吧，我不能一個人去挖吧？”

霍時英笑著把腰間的令牌摘下來，放到他手裡：“什麼也不問？”

秦爺直搖頭：“我知道，軍機，問了你也不會告訴我的，不過有一點我倒是真想問問，你是不是三年前就知道有今天啊，凜河離著盧龍寨可是隔著一個山頭吶，三年前你說怕盧龍寨缺水，帶著人在上游修了水壩，可盧龍寨可是不缺水的啊，城裡自己就有水井。”

霍時英長吁出一口氣，回著後懸掛著的地圖說：“打仗哪裡有那麼多投機取巧的，很多的時候打仗就是看哪方準備的更充足，盧龍寨這個地勢，敵軍來犯沒有開闊的地勢迎擊，只能占城死守，能用的能想到的都要因地制宜的用上，修水壩我前面兩任邊軍都提出過，但那時候朝廷的注意力放在了西疆，這邊的邊軍軍餉都發不出來，哪來的錢修水壩。再說這種修了就是爲了將來拆掉的工事，誰給你錢修啊。”

霍時英說完回推了推秦爺：“行了，你趕去吧，到你營裡點一百人馬，衛放要是問，你別告訴他，讓他來找我。”

“行。”秦爺把霍時英的令牌揣進服裡，走到門口忽然又迴轉：“奇葩，你剛纔說以後要是不打仗了，是不是以後真能有不打仗的一天？”

霍時英著他但笑不語，秦爺一拍門框道：“奇葩，我信你，我們都信你。”

霍時英玩笑著擡手向秦爺扣了一禮：“時英承蒙各位軍爺多年不棄，多謝了。”

秦爺也嬉笑著擡手扣了扣：“不謝，不謝。我們可都想看著你大燕朝的第一個將軍吶，奇葩這名可不能白了這麼多年。”

“奇葩”總算把秦爺打發走了，霍時英裡嚼著這兩個字搖頭直笑。

軍旅生活清苦，將一般都會容忍士兵在背後搞一些無傷大雅的小作，奇葩這個外號是秦爺給霍時英取的，大燕朝宗制慎嚴，子不能考科舉不能朝爲，雖然朝廷還是會有一些微末小吏的職位留給子，比如監獄中看管犯的牢頭，各王府還有大那些世襲的廚，還有一些醫，但能有小吏職位的子已經是麟角了，至今子在能在小吏上熬出頭的燕朝開國一百三十多年以來就只有大的一個四品醫。

霍時英是個人，雖然只是一個邊城守衛從五品的都尉，但已經是前無古人了，奇葩這名號也擔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