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效等人都是土生土長的長安人，長安城裡關於鬼魅的傳說很多，譬如青面獠牙的夜叉，傳聞中它面目可怖，雙眼大若銅鈴，在夜半的長安城出沒，遇到夜歸的行人，便揮地獄的板斧，毫不留地砍下對方的頭顱。

藺效小時候忙於習文學武，母親對他管教嚴格，從不與他說這些，但藺效有個孃溫姑——也就是常嶸的娘，肚子裡有數不盡的鬼故事，常常說給藺效聽。

“要是夜半遇到跳繩穿肚兜的小孩，小郎君可得躲得遠遠的。“

溫姑的臉龐明淨白皙，上的裳有著鈴蘭的清香，藺效將埋在懷裡，昏昏沉沉地打著盹。

”爲什麼呀？“在一旁害眼饞癆似的著母親的常嶸忍不住問——那是他的母親，他多想母親此刻抱著的是他，他剋制地輕輕揪著母親的襟，想跟母親靠得更近些。

“噓——”母親示意他噤聲，“小郎君睡了。”

“我沒睡呢。”藺效急急擡頭，亮晶晶的眸子裡像夜空中最亮的星，“我沒睡著，孃，你快說，爲什麼跳繩的小孩咱們得躲得遠遠的？”

這孩子！溫姑笑了，掌了藺效白淨如玉的臉龐，“因爲呀，跳繩的小孩會問過路的行人，我方纔跳了多下？你幫我數了沒？行人若不防頭回了他一個數字，可就不得了了，原來那小孩就是索命的冤鬼，行人回答的數字就是他前去勾魂的日期！”

“嘶——”小小的藺效跟小小的常嶸齊齊倒了一口冷氣。

藺效眼前一晃，孃的臉龐幻化了另一張臉，這約莫十四五歲，有著一雙幽黑如井的眸子，月倒映在溪水上，將的面龐映襯的纖毫畢現，瑩白潤澤，五小巧緻，潤的脣很是人，可惜澤太過殷紅，在月下顯得有些可怖。

常嶸猛地一跳，想也沒想護在藺效前，向那喝道：“你是何人？！”

擡頭不聲地打量藺效等人，山谷極靜，衆人都大氣不敢出，生怕那子下一刻便去人形，化作修羅惡鬼。

良久，只見那若無其事一笑，並未做出什麼舉，復又彎下子，將長髮放溪中滌洗。

“你——”常嶸骨子裡“遇鬼殺鬼，遇神殺神”的蠻勁上來了，還要上前，被橫刺裡衝過來的道士一把攔住，道士嗓音有些不穩，抖聲道：“莫。。。莫去招惹，你們沒見到這子一出現，山風驟停，連百鬼都止啼了麼，多半。。。多半就是鬼王了，此時激怒它，是怕咱們死得不夠快麼？”

藺效等人到底出過沙場，年紀雖輕，但行軍時荒山古墳也宿過，沙場上斷頭斷胳膊的場景更是沒見。

眼前景象雖然詭異，但軍人的素質讓他們在最初的震驚過後，都迅速的平靜下來。

“鬼王？”藺效皺眉，這孤一人出現在兇山中，又對這夜間森的可怖景象無於衷，絕非尋常的弱質流，但若說是鬼魅.....藺效回想起白日裡見到的無人村莊，不對，這子上沒有村莊裡那種無不在的絕哀慼之。

“管鬼王妖王的，”觀了一陣，看那子似乎並沒有阻攔他們的意思，藺效決定以不變應萬變，低聲對常嶸等人說道：“遲則生變，咱們儘快下山纔是正經，道長，你不是說趟過這條小溪便到山腳下了麼，莫再耽擱了，這便走吧。”

說話間，藺效不經意了前的件，還好，東西還在。此番出行，押送的件太過貴重，藺效實在不願意橫生枝節。

“對對對，”道士一邊張地注視著溪邊子，一邊點頭如搗蒜，“就在前方，不到半里地，只要順利趟過這條小溪，就能出山了。”道士說著，眼中又燃起了希，大有躍躍往前之勢，只是仍忌憚著那子，不敢輕易邁步。

常嶸看不慣他這畏退卻的模樣，俯下子一撈，利落地將道士一把抓起丟到了馬上，又一抖繮繩，一馬當先往前開路了。

藺效等人隨其後。

經過那名子時，藺效忍不住放緩速度，低頭戒備地向那子。

就見已將長髮從溪中撈出，正放在一側肩頭用纖細的手指梳理著，黑髮映襯著雪白的皓腕，本該是一幅賞心悅目的景，此時此刻卻只讓人覺得可怖。

到藺效的目，子回眸看向藺效，須臾，忽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笑容。

這子長得甚，未笑時，如紅梅凝結了白霜，則矣，卻冷清疏離、不甚靈。這一笑，彷彿春回大地，白霜融化變爲晨，萬株紅梅爭相吐蕊，豔自不必說。

藺效穩住心神，淡淡地收回視線，揮繮繩，快速趟過了溪流。

小半個時辰過去，道士急得額間開始冒汗，“怎麼回事？明明出口就在這大石後面，前日我還從這出口下了山，怎麼這會找不到了？”

常嶸破罐破摔地把馬鞭一扔，跌坐到地上道：“罷了罷了，大不了在這荒山中宿一宿，明日再想法子出山便是了。我就不信了，咱們這麼多人，又個個手不凡，誰能把咱們怎麼樣。”

想起什麼，又跳起來，從前包袱裡掏出乾糧和水壺，遞到藺效面前道：“主子，大半日未吃東西了，這荒郊野外的，先胡吃兩口墊墊肚子，等明日咱們回了長安再找補。”

能順利回長安麼？藺效接過水袋喝了一口，心裡卻一點都不樂觀，他回想今日發生的事，異樣的念頭不斷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他極力想抓住那個念頭，思緒卻如手間的流水，怎麼也抓不住。

到底是哪個地方不對勁呢？

他擡頭向溪流對面的那子，卻驚訝地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坐到了一塊山石上，手裡轉著一樹條，正好整以暇地著這邊。

藺效心中一，不聲地察看自己的手下，還好，仍是八個，一個不多，一個不。不管今夜會出現什麼樣的形，只要九個人擰一繩，一切困難都好說。

藺效計議已定，回對常嶸等人說道：“天已黑，道路不明，咱們也莫再要一味強行下山，這樣吧，我看大家也都乏了，此還算開闊，不如咱們就在此搭建帳篷宿上一宿，明日再做計較。”

那道士見藺效等人有放棄下山的打算，急得直跳腳，“這怎麼行？！諸位郎君，此山萬萬不可過夜！不是貧道信口雌黃，這山上的邪祟千真萬確，邪得厲害，咱們今晚若留在此山中，怕是一個都活不了了！“

“那道長找得到下山的法子嗎？”常嶸不耐道：“咱們還想回長安好好吃一頓呢，誰願意宿在這荒郊野外的？但咱們總不能像沒頭蒼蠅似的在這山谷中轉一晚上吧？我勸道長您還是省省力氣吧。”

道士一噎。

常嶸等人不再理他，各自分頭搭建起帳篷來了。

依照藺效的授意，爲防夜間生變，彼此有個照應，每兩人分做一組，藺效跟常嶸共一帳，那道長則跟魏波分到了一。

對面的子一不著藺效等人忙碌，卻始終未見異樣的舉。

拾掇完畢，衆人又在空地上生起火堆，聚在一取暖。

月灑向山谷，將山間萬染上一層銀霜，藺效見衆人臉上都有寂寥之，心中一，笑道：“長夜漫漫，不如咱們飲酒行酒令取樂如何？上回是誰自稱帶著酒來著，這會也莫莫藏著掖著了，拿出來吧。”

常嶸等人連連應好，魏波笑著從懷中拿出一壺酒，衆人一哄而上。

藺效在一旁笑著看他們笑鬧，想了想，從腰間出寶劍，用袖輕輕拭劍來。

道士在一旁一眨不眨地盯著藺效，先誇一句：“好劍！”，又道：“劍有五彩華，怕不是尋常之吧？”

常嶸耳力過人，聽到道士的話語，回頭笑道：“那是當然！這劍可是上古神劍，據說能斬妖除魔，又隨歷代主子上過戰場，是世所難尋的寶劍呢。”

道士聞言，目閃閃，想要開口說話，擡頭卻見藺效意味深長地著自己，心中一凜，將到了邊的話語又噎了回去。

藺效心中冷笑一聲，剛要起回帳，忽聽常嶸等人發出一陣喧嚷。

他戒備地回頭一，看清眼前景象，不由一怔。

就見那本該在對岸的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正一派天真地盯著常嶸等人手中的酒袋，見常嶸等人錯愕地著，嫣然一笑，掌笑道：“好酒！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