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子譽不懂功,但驟然聽到這巨人的笑聲,也猜到他多半功夫了得,沁瑤恐怕遠遠不是他的對手。
他焦急異常,正想著用什麼法子將巨人引開,馮伯玉卻先他一步道:“堂堂男子豈能躲在子庇佑之下?瞿家妹妹,你先走,我和文遠大不了跟他拼個魚死網破。”
他冷冷看向那胡服子:“以勢人者,人恆輕之。便是將我們關大牢,總還有個說理的地方。”
那子之前並未仔細打量馮伯玉的模樣,聽得此話,怒目轉頭,恰好對上馮伯玉輕鄙的目。
他原本就生得異常清俊,盛怒之下,臉龐線條更是如刀削般冷峻,愈發顯得眸子極黑,如玉,昂然立於廳堂中央,自有一種玉山將頃的風姿。
子臉忽然有些發熱,張目結舌了片刻,對那巨人喝道:“還、還愣著做什麼,將他們都給我抓起來!”
巨人幾步邁到離他最近的沁瑤面前,揮扇般的巨掌,便要將沁瑤像小一般提溜起來。
沁瑤不退不避,手中暗暗訣,正要給以巨人重重一擊,忽有人喝道:“住手!”
巨人看清來人,作一頓,那子驚喜道:“六哥、七哥、十一哥!”朝沁瑤後跑去。
藺效幾步走至沁瑤邊,巨人忙收回手,行禮道:“世子——”
藺效低喝一句:“滾。”巨人一僵,訕訕然地退下。
“十一哥!”那子不滿地跺腳道:“會邪!方纔還欺負我,打傷了我好幾個婢!”
藺效只當沒聽見,低頭細細打量一番沁瑤的神,低聲問:“可曾傷?”
沁瑤視線投向藺效後,就見方纔在雅座的那幾位年輕公子和姬妾不知什麼時候都出來了,正神各異地看向這邊。
之前在藺效旁勸酒的那名紅子也在其中,臉上已有三分酒意,漂亮的雙眸中彷彿有春水盪漾。
沁瑤收回視線,搖搖頭道:“我沒事。”
藺效還要說話,瞿子譽走過來,先將沁瑤拉至後,又對藺效客客氣氣地行了個禮,道:“在下瞿子譽,未曾請教閣下是?”
藺效已猜到他是沁瑤的哥哥,便也客氣回禮道:“鄙人姓藺,單名一個效字。”
原來是瀾王世子。瞿子譽聽沁瑤提起過他好幾回,對這個名字並不陌生,聯想到方纔他對沁瑤的維護之舉,瞿子譽心中升起不安,面上便有些淡淡的:“見過世子。”
藺效覺到瞿子譽語氣中的客氣疏離,不由一怔。
那邊子見藺效不理,對著旁著寶藍繡麒麟紋襴袍的男子撒起來:“七哥!那子方纔佔了我早已定好的包廂,還打傷了我的手下。”
“平康!”那男子面一沉,低喝道:“你胡鬧也該有個度!”
子猛地怔住,又看向另一名著月白錦袍的男子,嘟道:“六哥——”那名男子淡淡地看一眼,完全沒有接話的意思。
很顯然,幾位哥哥都沒有替出頭的打算,子終於意識到再糾纏下去也是徒勞,便咬著脣不做聲了,只是眼睛仍恨恨地瞪著沁瑤。
藺效對瞿子譽道:“今夜之事都是族妹頑劣跋扈所致,我替向各位陪個不是。幾位想來驚不小,天也不早了,我這便送你們回府。”後面那句話卻是看著沁瑤說的。
“不必了。”瞿子譽淡淡一笑,“舍下離此不遠,我們自行回府便是。”
藺效似乎早就料到瞿子譽會這麼說,沉道:“可眼下已過了宵的時辰——”
瞿子譽等人一驚,往窗外看去,可不是,不知不覺間已夜如墨,一會武侯便會上街巡查,他們幾個又不像王公貴胄那般有夜間通行的腰牌,如何能大搖大擺地回府?
藺效見瞿子譽面尷尬,微微一笑,轉對站在雅座門旁的兩位貴公子說道:“六哥,七哥,小弟送幾位友人回府,這便先行一步了。”
那兩位公子深深地看沁瑤一眼,笑了笑,道:“咱們幾個難得一聚,誰知卻讓平康給掃了興,也罷,你且忙你的去吧。”
沁瑤見那兩名男子舉手投足著貴氣,又與藺效稱兄道弟,想來多半是皇室子弟,也難怪那子如此氣焰囂張了。
見那子仍目不善地著自己,沁瑤心裡一陣起膩,轉頭對哥哥和馮伯玉說道:“咱們走吧。”
那子見馮伯玉轉就走,一怔神,還要開口說些什麼,餘瞥見兩位哥哥正一臉警告地看著,只得眼睜睜地看著馮伯玉的影消失在樓梯拐角。
常嶸正抱著胳膊靠在馬車旁跟魏波等人閒閒說著話,見藺效等人下樓,臉上浮現詫異的神,迎上前道:“世子。”
今夜世子被太子和吳王拉到東來居來喝酒,依照往常的規矩,多半會喝到半夜,怎麼這會就散席了?還有那位小道姑,怎麼好巧不巧又遇上了?
藺效吩咐常嶸:“送瞿公子和瞿小姐回府。”又回看著馮伯玉,“未曾請教閣下的尊諱。”
馮伯玉從容行了一禮:“在下馮伯玉,是瞿公子的同窗。”
藺效不聲地打量一番馮伯玉,又看看沁瑤,冷淡地點點頭,吩咐魏波送馮伯玉回府。
瞿子譽和沁瑤與馮伯玉道了別,坐上馬車,自回瞿府。藺效策馬隨行。
正是宵時分,長安街道上空空,一個人影也不見,四下裡寂靜得厲害,兄妹倆坐在馬車上一言不發,各自想著心事。
瞿子譽靜靜地看著妹妹的側臉,這一年來妹妹長得極快,個子高了,臉龐也逐漸去稚氣,一日比一日秀了,難得的是子又這般的聰敏豁達,會惹來男子的慕一點也不奇怪。可他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份懸殊的瀾王世子。
從開始在東來居對沁瑤出言維護,到後來親自護送他們回府,瀾王世子的每一個舉都超乎尋常,他沒辦法說服自己對方對妹妹沒有好。
回想起方纔的種種,他暗暗嘆息,權勢是個好東西啊,世子行起事來看似妥帖細緻,實則著不容拒絕的強勢,他們本無力對抗,只能任其擺佈。
妹妹聰明,惟有男之事上還懵懵懂懂,恐怕不會去細想世子行爲背後的深意,但對方顯然不是個無的放矢的人,既已心生愫,又怎會無所作爲?
而兩家地位如此懸殊,明正娶的可能微乎其微,難不妹妹還給他做妾不?
耳旁傳來妹妹的聲音,將他的思緒打斷:“哥哥,到家了。”
藺效早已下了馬,在車簾前候著,見兩人下車,便看著沁瑤道:“上次盧國公府之事多虧瞿小姐出手相助,只是在下還有一事未明,事關盧國公府的私,能否請瞿小姐借一步說話。”
瞿子譽目沉沉地看著藺效,不置可否,沁瑤卻面訝異地點點頭道:“世子但說無妨。”跟著藺效走開幾步,兩人相對而立。
藺效低頭看著沁瑤,月下,的臉龐出奇的漂亮,每一五都鍍了一層的月,如暗夜盛放的幽蘭,直開到他的心底。
沁瑤見藺效著久久無語,心中起了疑:“世子?”
藺效穩穩心神,斟酌著語句道:“上回盧國公府一事,多虧你出手相助,可惜當時你走得太過匆忙,未曾來得及好好謝你。”
“客氣什麼,這本是我們該做的。”沁瑤爽朗一笑,想起前兩日盧國公夫人派人送了一千兩銀子到青雲觀,把師父樂得眼睛都找不著了,說多長時間沒見過出手這麼闊氣的主顧了,直盼著盧國公府再多出幾個妖怪呢。
藺效見沁瑤笑得古怪,一時有些不著頭腦,但想來並未將今日東來居之事放在心上,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想了想,將腰間繫著的玉牌取下,看著沁瑤道:“我雖不知道你爲何做了道士,但你既然時常外出捉妖,沒有腰牌行起事來多有不便,這塊腰牌你且拿著,以後夜間出行自可暢通無阻。”
沁瑤詫異低頭,便見他白皙的手掌中託著一塊橢圓形玉,玉翠綠油潤,在月下著瑩瑩澤,一看就知並非凡品。
“這——”沁瑤忙推辭。
藺效正道:“自上次莽山遇妖,到後來我府中發生朱綺兒之事,屢次承蒙瞿小姐出手相助,我早有致謝之意,奈何一直未找到機會,這塊腰牌不過聊表謝意,瞿小姐莫要推辭。”
通行腰牌對沁瑤來說確實是可遇不可求的稀罕,搖了,作賊心虛地瞥一眼瞿子譽,見哥哥正負著手背對他們,顯然沒有注意到這邊的靜,猶疑片刻,終於接過玉佩,自我安地想,不過一塊腰牌,應該不算逾矩吧。
“那——就多謝世子了。”沁瑤細細地端詳玉佩,見一面刻著四爪蛟龍,另一面刻著一個“藺”字,雕工繁複,一而知是皇家之。
看著慎重得幾乎小心翼翼的模樣,藺效心不由一,聲音又放了幾分:“我現今在宮中當差,不常回府,若你日後有需要我幫忙之,可拿著這塊玉佩呈給宮門守衛看,他們自會告知我。”說著,自覺臉有些紅熱,所幸有夜做遮掩,不至於被沁瑤察覺。
沁瑤聽著這話,心裡彷彿明白了幾分,只是那猜疑如小石子投汪洋大海,還沒來得及泛起漣漪,便被瞿子譽走過來打斷:“阿瑤,再不回府父親母親該擔心了。世子,今夜多謝你出言相助,時辰不早了,就此別過。”對著藺效行了一禮,便要拉著妹妹回府。
沁瑤只得跟藺效匆匆道別,跟著哥哥往府走去。
走出很遠了,沁瑤不經意回頭,驚訝地發現藺效仍立於馬旁靜靜地看著的背影,月將他原本就修長的影拉得老長,無端生出一種寂寥蕭瑟之。
見沁瑤回頭,藺效故作鎮定地移開視線,徑自上了馬,一抖繮繩,一人一騎踏著滿地月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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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子譽到得朝昭館時,館早已熱鬧非常,今日是放榜之日,滿屋都是高談闊論的同窗,落耳盡是激盪昂揚的議論,每一張年輕的臉龐上都寫滿了志得意滿。
瞿子譽穿過人羣,徑直找到一位名喚王以坤的同窗,將他拉到朝昭館一僻靜的地方,借飲茶之名,側面向他打聽藺效的事。
東拉西扯了好一陣,瞿子譽終於切正題。
“瀾王世子?”王以坤方正的闊臉陡然一亮,“現今任羽林軍統領的那位?”
“正是。”
“這位可就說起來話長咯。”
王以坤祖上三代都曾任過天子近臣,說起皇家辛頭頭是道,平日裡嚴得很,只在瞿子譽幾個有君子之風的摯友面前過口風。今日瞿子譽主找他打聽藺效,他雖然覺得奇怪,但出於對瞿子譽爲人的信賴,還是選擇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瀾王先後娶了兩位王妃,第一位王妃是滎世家大族鄭氏的嫡。鄭氏素有才名,一家百家求,到瀾王妃這一代時,姐妹只有二人,姐姐嫁了盧國公府,現是盧國公夫人。妹妹便是瀾王妃。
“瀾王妃孱弱,府多年,只生下世子一個兒子,此後便一直纏綿病榻,再無所出。聽說瀾王對這位髮妻一直頗爲敬重,未曾納過姬妾。直到前幾年,瀾王妃終於藥石無醫,撒手人寰,瀾王才續娶了幽州崔遠的妹妹做填房。後來這位新娶的瀾王妃生了一位小公子,現今方一歲,單名一個敏字。“
原來藺效還有一個隔母的繼弟。
王以坤放下茶盅,繼續道:”瀾王妃生前雖然病弱,對唯一的兒子卻十分嚴格。聽說世子小小年紀便習文學武,研讀百家,在一衆皇室子弟中尤爲出衆,頗得先皇的喜。先皇去世前,還將生前從不離的赤霄寶劍贈與了這位孫。”
“世子既然這般人才出衆,想來有不人家願意與其結親,又爲何至今未訂親呢?”瞿子譽問。
“訂親?”王以坤瞇著眼睛想了想,搖頭道:”早前聽說瀾王妃在世時,曾有意替世子聘下靖海侯的長,誰知還未換庚帖,那小娘子便生瘧疾死了,此後又遇上瀾王妃去世,世子守母孝三年,親事便擱下了。不過皇上這般重世子,於他的親事上想必會慎之又慎,說不得又是哪位王公大臣家的千金。”
瞿子譽點點頭,默了一會,看著杯中漂浮著的碧綠茶葉,淡淡道:“聽說盧國公的三公子蔣三郎與瀾王世子甚爲好,蔣三郎是長安城中出了名的喜好風月之人,近朱者赤,想必世子房中也有不姬妾吧?”
王以坤心中疑漸深,狐疑地看向瞿子譽,瞿子譽坦坦,一任其打量。
好一會,王以坤敗下陣來,思索著說道:“前些年瀾王世子年,瀾王妃又管得嚴,未曾聽說有房中人。近些年世子要守母孝,於於理都不該納房中人。但就算私底下收個通房,對他這等世家公子來說又算得什麼?所以到底有沒有納妾,我也不甚清楚,不過世子品不錯,雖與蔣三郎好,卻甚流連青樓館。”
王以坤說完,見瞿子譽久久無言,兀自盯著腳下的青石磚發呆,疑地手到他眼前比劃道:“文遠?文遠?”
瞿子譽回過神來,將話題扯開道:“看來膏粱錦繡中亦不乏年才俊。那日聽季師說起吳尚書家的小公子也是才絕長安,文章詩賦樣樣出衆,卻未曾見他參加會考,難不吳公子要放棄科舉,走祖蔭的路子麼?”
王以坤的話匣子於是又朝著另一個方向打開。
正說得熱鬧,院門外嘻嘻哈哈走來一羣年輕人。
“文遠!子期!你們竟躲在此喝茶,季先生到找你們呢!恭喜高中了!你們二位再加上馮伯玉,正好三魁齊聚!”
王以坤張得大大的,手中的茶順著襴袍傾瀉而下,尤不敢相信:“中...中了?!”
”中了!“衆人七八舌,笑著打趣:“馮驥舟一榜第一名,瞿文遠一榜第二名,你二榜第七名。你們都中了!走走走!先去謝季師,回頭請大家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