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文茵一愕,打聽得這麼明白,可見已經提前做了安排。
恨恨地想,弟弟如今泥足深陷,急需一劑猛藥,董二娘鬧這樣一出,未必不是好事,等弟弟看清了董二娘的為人,正好借此機會做個了斷。
段文茵重重嘆氣:“罷了,你非要去的話,我也攔不住你,只是去的時候萬萬要當心,切莫授人以柄。今晚過后你給我忘了這個董二娘,把心收回來,安心等著迎娶玉兒。”
段寧遠沒接話,正是風口浪尖的當口,必須想個萬全之策,他反復在心里演繹一番,終于拿定了主意:“放心,我和董二娘既不會‘面’,旁人也不知我去找過,此事不會泄出去,如何授人以柄?阿姐先回府吧,我去去就回。”
***
滕家的犢車駛出沒多遠,迎面遇見了杜家父子。
兩下里一打照面,車夫率先勒住韁繩:“老爺,大公子。”
父子倆各騎一馬,一路趕來已是汗若濡雨,杜裕知騎欠佳,下馬的時候子還有些搖晃。
滕玉意和杜夫人掀開車簾確認一眼,急忙下了車,走近才發現杜裕知面如金紙,杜夫人慌忙上前攙扶:“老爺不用擔心,蘭兒服了藥,已經見好了。”
杜裕知抓住杜夫人的手,吁吁正待細問,杜紹棠奔到母親跟前:“阿娘,阿姐在何?究竟出了何事,咦,玉表姐?”
杜裕知緩過了勁,也詫異道:“玉兒,你怎麼跟你姐姐和姨母在一?你信上不是說過兩日才到長安嗎?對了,蘭兒現在何,快讓我瞧一瞧。”
滕玉意撿了要的話答道:“姐姐現在車上,剛吃了藥,已經無甚大礙了。”
杜裕知神不守舍,非要上犢車親眼看過才放心,杜夫人隨他上了犢車,把今晚的事大致說了說,悵然握著兒的手道:“也算不幸中之大幸了,遇到這樣的大邪祟,還能撿回一條命。明日青云觀的小道長還會上門探視,估計再調養一回就無事了。老爺你看,蘭兒的氣益發見好了。”
杜紹棠在后頭默默看著,眼中約有淚。
滕玉意瞧著這個表弟,不到十一歲,剛曉事的年紀,量倒是夠高了,只是過于窄瘦,相貌與母親姐姐如出一轍,白明眸,生就一張清秀的瓜子臉,要不是已經束了發,乍一看會誤認小娘子。
杜紹棠小時候常跟在和表姐后頭跑,們秋千,他也秋千,們斗萱草,他提著彩篚替們摘花。
被姨父狠狠打了幾回之后,杜紹棠不敢再膩在宅了,后來進了國子監念書,書是一貫讀得好,就是不夠剛直,遇事總啼哭。
記得姨父曾慨嘆,姐弟兩個換一換就好了,兒簡靜,但骨子里極有主見,兒子這副黏糊糯的子,也不知何時能支撐門戶。
姨母卻說:“誰家的小郎君生來就擎天架海的?往后大了跟你出去走,多歷練歷練就好了。”
前世表姐遇害后,姨母也一頭病倒,滕玉意和杜紹棠不解帶,每日在廊下熬湯煎藥。
滕玉意因為要調查殺害表姐的兇手,背地里奔波不休,杜紹棠卻不同,失去了母親和姐姐庇護的他,好比失去了枝干的藤蔓,萬事拿不定主意,唯知以淚洗面。
前塵影事紛紛從眼前掠過,滕玉意思緒萬千,前世不喜這個怯懦的表弟,今晚見了杜紹棠,腦海中第一個浮現的卻是他年時在后追逐的小小影。
杜紹棠不知滕玉意為何發怔,許久未見了,剛面又讓玉表姐看見他哭鼻子的樣子,他怪不好意思地,了眼淚輕喚道:“玉表姐。”
滕玉意把手絹遞給杜紹棠:“喏,一。阿姐沒事,這下可以放心了。”
杜紹棠臉一紅:“我沒哭。”
滕玉意在自己臉頰上輕輕刮了刮,杜紹棠破涕而笑,杜裕知斥道:“你瞧瞧你,哪有半點須眉之氣!你阿姐不得風,你在這里做什麼,還不快下去開路。”
杜紹棠一聲不敢吭,老老實實下了車,杜夫人隔窗殷殷叮囑:“夜深了,路不好走,騎慢些不打,當心別摔著了。”
杜紹棠悶悶道:“兒子曉得了。”
杜裕知又問了幾句淳安郡王和王世子的事,捋須片刻道:“備份厚禮,擇日登門道個謝也就是了。郡王府車馬盈門,未必肯接我們的帖子,要是郡王殿下不肯見,我們也不必為了報恩一再上門。”
滕玉意就猜到姨父會這樣說,姨父這個人迂腐死板,最不屑與天潢貴胄往來。
其實真要細說起來,杜家百年前也是族,直到姨父祖父一代,杜家才慢慢衰敗下來。
姨父雖說繼承了祖業,但家中境況早已不比往昔,不過好在他有才名,一手詩文冠絕長安。十九歲就中了進士,不久又因考中制舉得授校書郎。
恰逢太原王氏旁系的一支要替兩個兒擇婿,王公因賞識杜裕知的才,便將長嫁給了杜裕知。
當時長安無不稱羨,年紀輕輕就了仕,娶的又是名門之,日后杜裕知必定前途無量,誰知姨父驕狂,很快就把上司同僚得罪了個遍,不久又被人尋了錯,遠遠貶謫到岳州。
一晃二十年過去,姨父越做越小,上的酸腐之氣倒是日甚一日,去年好不容易才調回長安,又因不吏部長的待見,只得了個國子監的閑職。
杜夫人知道丈夫的老病,耐心勸道:“老爺此言差矣,我們既無所圖,何妨再坦些,到時候我們自管遞我們的帖子,若是郡王殿下不見,大不了等妹夫回了長安,我們再同他一道登門。”
杜裕知端坐不語,滕玉意原以為他老人家又要發表一通高論,但或許杜裕知也知道淳安郡王是出了名的謙恭下士,末了只道:
“待我回府寫了帖子,明日就令人送到淳安郡王府,淳安郡王尚未娶妻,府中并無眷,你就不必去了,我帶著紹棠去吧。”
“如此甚妥。”
杜裕知想了想,出些許忌憚之:“至于那個王世子,我們還是招惹為妙,改日去青云觀多奉些香火,謝過他師尊清虛子道長即是。”
杜夫人哭笑不得:“全聽老爺安排。”
杜裕知便要下車:“玉兒回府后好生將歇,出了這樣的事,你阿爺想必掛念得很,明早起來給你阿爺去信報個平安,莫又托辭不寫!”
滕玉意眼下沒心與他老人家拌,耷拉著眼皮做出乖順模樣:“兒知道了。”
今晚不宵,回城這一路,到未設關隘,但畢竟路途遠,等一行人回到杜府所在的親仁坊,早已過了丑時。
滕玉意從揚州遠道而來,行囊就裝了兩大船,到長安后,滕玉意因為要救表姐一下船就往城外趕,仆從們便趁這工夫將行李送往滕府了。
下車后,滕玉意喚了婢綺云到跟前:“我今晚在姨母家住,你帶幾個人去滕府替我取些常用的件,記得別了我的小布偶。”
綺云笑,那是夫人生前親自給小娘子制的布偶,娘子五歲起就每晚抱著這布偶睡覺,若有一晚布偶不在邊,小娘子就睡不踏實。
忙道:“婢子記著呢。”
滕玉意又說:“另外傳話給大管事程伯:挑幾個手出眾的護衛,一撥穿穿常服,另幾個扮西市的販夫走卒,安排好了盡快過來回話,我有用。”
綺云一肚子疑問,卻也不敢多問,應了下去。
到了后院,杜夫人一頭照料杜庭蘭,一頭忙著安置滕玉意的茵褥:“你姐姐知道你要來,頭幾日都打點好了,寢都是現的,這幾件是你姐姐新裁的裳,你梳洗了換這個就是。”
滕玉意湊近看杜庭蘭,表姐氣已經恢復如常,手腳也漸暖。
“姐姐快要醒了,后半夜就由我陪著吧。”
“這半月你一直未曾好好歇息,今晚又一番驚嚇,如何熬得住,你自管去安歇,一切有姨母。”
滕玉意拗不過杜夫人,只得先去梳洗,浴槲里已倒上熱水了,滕玉意卻不急著沐浴,而是站在浴槲邊用帕子輕輕拭翡翠小劍。
碧螺捧著巾櫛近前:“把這寶貝給奴婢捧著吧,省得磕了了的。”
“碧螺,還記得這劍是怎麼來的嗎?”
“娘子怎麼又問這個了?”碧螺小心翼翼用巾帕包住翡翠劍,“半月前我們從揚州來長安,娘子因為染了風寒總在艙里待著,那日歇晌時,娘子說待悶了,看岸上佛寺里的梅花開得好,就說要到寺里賞花散心。下船的時候船突然晃,娘子不慎落水,救起來后娘子手中就多了這柄小劍。說起來,那日岸上的佛寺梅花出現得古怪,小娘子落水落得古怪,這柄劍更是來得古怪。”
譬如水下面到是堅石,這劍隨波逐流,為何毫無損?河底下那樣廣,這劍怎麼就漂到了娘子的手里?
“程伯和端福都認為此劍不祥,極力主張將此劍扔回水中,但娘子哪怕高燒不醒,也死活不肯撒手,后來端福都打算去請廟里的和尚來作法了,誰知娘子晚上就醒了,非但沒事人似的,連先前的風寒也好了。”
滕玉意在手里顛來倒去地觀小劍,許是剛醒來的緣故,有些事記得很清楚,有些事卻忘得一干二凈,比如這劍是如何到了自己手中,就毫無頭緒。
扭頭問碧螺:“你可記得岸上那座佛寺什麼名字?”
碧螺搖了搖頭,當時滿船的人都忙著照顧娘子,娘子好不容易醒了,又一個勁催促船夫趕路,二十日的水程,才半個月就趕到了。
“奴婢哪還記得這些事,娘子若是想知道,待奴婢明日問問程伯。”
正當這時,外頭有人道:“綺云回來了。”
綺云進來后回說:“程伯依照娘子的吩咐安排好了,現在外頭候著,程伯說:老奴不敢妄自揣測,但看這番安排,娘子似乎要跟人,就不知那人是誰。”
滕玉意緩緩下到浴槲中,要是端福未傷,哪用得著這麼麻煩,單派他一個足矣。
漫不經心舀了舀水:“跟著段寧遠,他常年習武,手十分了得,有人追蹤他的話,他定會有所察覺,扮作胡人跟一撥,故意讓他知曉。另一撥暗中跟著,切莫了行藏。只要段寧遠和他的隨侍去了京兆府,立刻過來回話。”
綺云和碧螺心里掀起了巨浪,娘子這是要籌劃著對付段小將軍麼。
不過經過今晚之事,也該料到會如此,娘子像只藏著利爪的小老虎,只要有人冒犯到跟前,不聲不響就能咬下對方一口來,段小將軍薄寡義,估計早在娘子心里判了“死罪”。
事關兩家退親,兩人知道不可輕怠,忙道:“是,奴婢這就去轉告程伯。”
***
次日早晨,絕圣天不亮就起來了,借著曙的掩護,到藥房里捉了幾只【你生不如死開花】蟲,又把藥籠揭開,拿了兩包藥藏在懷里。
頭一回做這等狗的事,他難免有些張,出來后遮遮掩掩往經堂趕,唯恐被人撞見。
好在時辰尚早,觀里一個人影都無,絕圣起先提心吊膽,慢慢起了膛,有什麼好怕的嘛,師兄這會兒又不在觀里。
昨晚他們回到青云觀后,師兄立即點了兩個老道士幫著起壇,但安國公夫人中妖毒太久,魂魄早已散了,哪怕師兄千方百計幫安國公夫人清理妖毒,也沒法把安國公夫人的魂魄引回。
正逢圣人派人來詢問師兄的傷勢,師兄便用金定吊著安國公夫人腔子里的一口氣,到宮里找圣人去了。
估計師兄也沒把握能救活安國公夫人,所以急回宮向圣人打聽師尊的下落,師尊外出云游已達半年之久,除了圣人沒人知道師尊在何。師兄這一去,至要一兩個時辰才能回來。
話說回來,青云觀正經的徒孫只有他們三個,剩下全是些雜派的道士和修士,這些人又貧又病又老,活不下去了才來青云觀投奔。
師尊面上吝嗇,心腸卻很,只要確定對方不是作犯科之徒,基本都會收留。多年下來,青云觀足有上百號人了。
這些人住下之后也幫著打打雜、做做法事,但因年老弱,平日里幾乎以頤養天年為主。
師尊他老人家對此表示默許,師兄也從不說什麼。
日子久了這些人就養習慣了,例如眼下時辰不能算早了,這些老道士老修士都還在房中睡覺。
絕圣到了經堂門口,抬頭就看見院中的井口上方懸著四七彩線。
他嚇了一跳,只見每線下方各對著一只瓷碗,左邊兩只碗里放著蓍草,右邊兩只則放著殼。
這是請魂前的例行問卦,難不師兄回來了?絕圣驚訝跑到井前,殼已有卦象,坤卦中的【初六】,這卦有氣初生之象,乃是實打實的兇卦。
忽聽堂里有人說話,絕圣趕忙上了臺階往里瞧,里頭好些人,除了昨晚就在此守著妻子的安國公,還有一位龐眉皓發的老者,此人從形貌來看,差不多已是耄耋之年。
絕圣認得這老者是宮里尚藥局的余奉,沒想到師兄回宮一趟,居然把余奉也請來了。
余奉端坐在榻前,一手捋須,另一手虛握著安國公的手腕,似在號脈。
“余奉,程公如何了?”
說話這人穿著親王冠服,就坐在余奉對側,生得長眉目,姿貌極其端雅。
淳安郡王?絕圣肅容在門口揖首,淳安郡王扭頭看,認出是觀里的小道士,便招手令他進來。
余奉道:“傷倒無甚大礙,莫再牽就是了,只是氣虛浮,有侵襲肝脈之勢,若不及時疏散,遲早會大傷七,我先開一劑方子,請國公爺盡早服下。”
安國公臥在榻上,表既郁又焦躁,奇怪他明明一副恨不得馬上跳下來的模樣,卻一也不敢。
淳安郡王淡笑道:“你莫要瞪我,承佑給你點的,他那些法子刁鉆古怪,我也解不了。“
安國公仍舊瞪著淳安郡王,因為太想彈,面孔都憋得紫脹了。
淳安郡王揣他的意思,無奈嘆道:“你是說承佑不該襲你?這法子的確不地道,但不這樣做,豈能制住你?本就上有傷,又陪在尊夫人邊一夜了,縱是鐵打的子也熬不住。”
安國公仰天嘆了口氣,微著閉上眼睛。
這時旁側的門打開,藺承佑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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