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孫嬤嬤再回到朝云院時，已經不敢像昨日一樣張狂了。

朝云院的下人就看到孫嬤嬤趾高氣揚地出去，撂下狠話要尋夫人主持公道，而楚錦瑤氣定神閑地出去了一圈，回來之后，孫嬤嬤就老實了，不敢再對楚錦瑤無禮。幾個丫鬟都有些意外，對楚錦瑤也肅然起敬，收起了輕視之心。

五姑娘雖然基淺，但并不是一個任人的主啊。

楚錦瑤當日料理了孫嬤嬤，又去和鄧嬤嬤學了詩詞，等回到朝云院后，又是一疲憊。

但即使如此，還是堅持著練字。秦沂看著，皺眉道：“你今日學規矩站了那麼久，先歇息一會吧。”

楚錦瑤頭也不抬地搖頭：“這是每日必做的功課，怎麼能缺？我忍一忍就好了。我和楚錦妙差了那麼多，我再不努力，就要被甩的越來越遠了。”

“只是個花架子罷了。”秦沂從玉佩里出來，坐在楚錦瑤對面，隨手拿了本書，道，“現在依仗無非是比你學習詩詞的時間長，而其他子大多時間消磨在針線上，懶得腦看書，這才顯得文采格外出眾。你天分和差不多，心卻比堅韌，追上只是遲早的事。”

“真的？”

“真的。”

楚錦瑤撲哧一聲笑了，一邊寫字，一邊對秦沂說：“雖然我覺得你在哄我，但還是聽著開心。可是再如何不喜歡，我也得承認，楚錦妙比我會說話會籠絡人。你看我都回來這麼久了，府里祖母、姐妹，還有母親，都更喜歡楚錦妙，家里兄弟更不必說，我覺得兩個表兄也更喜歡。”

“我看未必。”秦沂說，“你看表面是不行的，其實，楚錦妙在子中的人緣并不好。比如你長姐，就不喜歡。你姐姐是家族心教養的嫡長，的眼就代表了宅門里長輩的喜好。你們現在還小，等再過幾年，就更明顯了。”

楚錦瑤將信將疑：“你說真的？”

“當然。”秦沂涼涼地瞥了楚錦瑤一眼，“我像是會看走眼的人嗎？”

“雖然我總覺得你在安我，但是，我也希這是真的啊。”楚錦瑤嘆道，“我也不指別的長輩喜歡我，只要母親對我公平一點，這就夠了。”

聽到這里就連秦沂都覺得一言難盡：“你母親……我也沒想到，長興侯的夫人，竟然這樣偏聽偏信。若以后還這樣，那就只能找人來提點了。”

楚錦妙怔了一下，立刻追問：“你這是什麼意思？”秦沂這句話太奇怪了，楚錦瑤又忍不住懷疑他的份。

“沒什麼。”秦沂很從容地翻過一頁書，問，“你方才為什麼說兩個表兄？”

“你又轉移話題！”楚錦瑤氣得手去拍他，還沒問出個所以然來，突然聽到丁香在外面稟報：“姑娘，六姑娘來了。”

六姑娘？六姑娘來找做什麼？楚錦瑤疑不已，秦沂的奇怪之也被擱下了。六姑娘是三房的嫡，不太老夫人喜歡，平日里也都謹言慎行，楚錦瑤暗暗覺得六姑娘是個心有算之人。但即使如此，楚錦瑤也不會主靠近三房，做什麼平白惹老夫人不喜？六姑娘和楚錦瑤沒什麼集，平素見面也只是點頭一笑的分，來朝云院做什麼？

楚錦瑤覺得奇怪，低了聲音問坐在對面的秦沂：“你說，六姑娘來做什麼？”

秦沂放下書，說：“靜待其變，先出去看看好了。”

楚錦瑤擱了筆，走到明堂，果然看到六姑娘已經站在堂上。六姑娘看楚錦瑤從東梢間出來，眉梢微不可見地了：“五姐姐真是勤勉，一回來就去書房練習。”

楚錦瑤笑著說：“哪有，我就是隨便看看罷了。”楚錦瑤領著六姑娘往西次間走，兩人坐好后，丫鬟換上新鮮的果盤。等丫鬟們退到一邊，楚錦瑤問：“你怎麼想起來我這里？”

“我做了一些點心，過來看看五姐姐。”六姑娘說著，就讓自己的丫鬟把點心盒子呈上來。一個梳著雙螺髻的丫鬟抱著一個紅漆盒上前兩步，微微掀開蓋子，從里面取出一疊小巧的梅花糕來。六姑娘笑道：“我自己隨便做的，五姐姐不要嫌棄。”

“怎麼會。”楚錦瑤笑著，讓丫鬟把那碟梅花糕便放過來，其他的點心一一收好。楚錦瑤微微瞥了眼六姑娘的梅花糕，便收回了視線。

六姑娘說是這些是親手做的，但實際上卻是的丫頭們做好，六姑娘過個手，便算是自己親手所做。楚錦瑤只看了一眼，就覺得這些糕點巧有余，實際上也不算難，若是有梅花模子，自己也能做。

然而心里這樣想，面子上卻不能照實說。楚錦瑤的丫鬟們都在贊嘆：“六姑娘好巧的手。”楚錦瑤也笑著說：“六妹妹有心了。”

六姑娘抿一笑，說：“五姐姐不嫌棄就好。”

楚錦瑤看著六姑娘和眾人客套，卻怎麼也不肯提到正題。楚錦瑤也不提醒，氣定神閑地陪著閑聊。

六姑娘等了一會，實在等不到楚錦瑤主詢問。暗暗想著，楚錦瑤可真是沉得住氣。六姑娘只好自己點破這層窗戶紙：“五姐姐，我今日來，除了給你送糕點，也有一些私心話想和你說。”

楚錦瑤一聽，用眼睛瞅了下周圍的丫鬟，桔梗等人立刻識趣地告退：“奴婢去給姑娘們準備瓜果。”

等閑雜丫頭走的差不多了，六姑娘才低了聲音，手肘撐在桌子上，微微朝楚錦瑤探過來：“五姐姐，我今日來，其實是想悄悄告訴你，四姑娘想在你邊安探子。”

楚錦瑤意外地挑了挑眉，問：“哦？這話怎麼說？”

“我有一個丫鬟是家生子，人緣特別好，那天去找的小姐妹說話，聽在四姑娘院子里灑掃的丫鬟說起的。四姑娘和人說話時，沒注意樹叢后面站著人，這才被那個小丫頭聽到了。我的丫鬟知道后，回來就告訴了我，我左思右想，怎麼都不對勁，就過來告訴五姐姐了。”

楚錦瑤聽了之后笑容不變，心里卻留了意。且不說那個下丫頭聽的事是不是真的，即便是真的，六姑娘為什麼告訴呢？楚錦瑤沒有表態，而是說：“難為你愿意替我著想，只是我們都是同府姐妹，若是被人聽到，多半又要嚼舌了。六妹為了我這樣冒險，我很是過意不去。”

六姑娘說：“五姐姐不知，我一見你，就覺得很是投緣。其實我和你一樣，在侯府里都不怎麼得寵，不比四姑娘、七姑娘那樣眾星捧月。我也得小心翼翼地在夾里求生，看到你被為難，我就覺得同病相憐，所以總是想幫你做些什麼。只是我也不寵，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楚錦瑤笑道：“六妹妹這樣想，我很是。六妹妹也不需要替我做什麼，我知道你的心就夠了。”

六姑娘見楚錦瑤怎麼都不肯搭腔，只好拿出底牌，說道：“五姐姐你可知道，為什麼侯夫人突然想起給你送教養嬤嬤了？”

楚錦瑤不神地問：“為什麼？”

“還不是那位搞的鬼。姑娘們院子里雖然都有嬤嬤，名義上是管教規矩，實際上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若是嫡出姑娘，母親早就替姑娘安排好了，院子里的事都是姑娘自己管，管教嬤嬤就是替姑娘扮黑臉，嚇唬丫鬟罷了。而你的這個嬤嬤卻不對勁，有這樣一個人在，你的什麼事都要經過的手，什麼都干不就不說了，你的一舉一也都會被傳出去。你說，這樣下去，得利的會是誰。”

“你是說，四姑娘？”

“對啊。五姐姐，如今是選伴讀的關鍵時刻，姑母、世子還有王府嬤嬤都在我們府上，等們回去之后，王妃一定會和姑母、嬤嬤詢問我們的事，姑母就不說了，嬤嬤對我們的評價才是要呢。若是們說一句好，比得上我們自己說一百句，但們只要有一句不好，那我們辯解一千句一萬句都沒用。五姐姐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四姑娘在你邊安了一個教養嬤嬤，若是用這個嬤嬤換你的什麼東西，或者讓嬤嬤編排你些什麼，等傳到花嬤嬤和鄧嬤嬤口中，那就什麼都完了。”

楚錦瑤心想著，本來也沒打算選這個伴讀，現在不過跟著王府嬤嬤學習罷了。嬤嬤對評價如何，楚錦瑤并不關心，所以這樣一來，孫嬤嬤也沒有六姑娘說的那樣要害。

六姑娘見楚錦瑤不說話，以為被嚇住了，于是繼續說：“姐姐，你看王府要給縣主挑兩個伴讀，我們倆同病相憐，是不是更該團結起來？若是我們什麼都不做，那楚錦妙愈發猖狂，指不定要怎麼謀算我們倆呢。我們倆聯合起來，多個人就是多份力量，就算遇到什麼事，好歹有個商量的人。”

楚錦瑤心里“哦”了一聲，原來，六姑娘打的是這個主意，這是來找結盟來了。楚錦瑤本來便無意王府的伴讀，更不想摻和到們的斗中，正要回絕，突然覺到口的玉佩震了一下。

楚錦瑤臉不，說出來的話卻轉了一個大彎：“你這樣為我著想，我很。我初來乍到，什麼都不懂，若是六妹妹不嫌棄我，愿意幫我一把，我十分激。”

六姑娘終于出真實意的笑容：“我們姐妹倆都是可憐人，只要我們團結起來，總會有辦法的。”

楚錦瑤又陪著六姑娘說了會話，等六姑娘走后，楚錦瑤悄悄問秦沂：“方才你為什麼要阻止我？六姑娘的話是真是假還說不準呢，我們應下做什麼？”

“是來尋結盟的，既然不知道的意圖，那就先穩住，接下來再看。”

“可是，我又不想摻和們這一趟渾水，何必要答應結盟？”

秦沂說：“你要是不答應，就會去找另兩個人。到時候三個人對付你一個，你覺得好玩嗎？”

“……”楚錦瑤驚訝地合不攏，“會這樣嗎？”

“怎麼不會。”秦沂提點楚錦瑤，“事時最忌諱兩面討好。兩邊都想討好，最終的結果就是哪一面都討不著好。尤其你們只有四個人，兩兩結盟是必須的，要不然就會被其他三人聯手排出局。你且和結盟，算計另兩個人時留著些心思，到最后留作把柄，威脅六姑娘。這才是后宮……不對，后宅生存之道，明白嗎？不要總想著獨善其，沒有足夠的實力，獨善其的結果往往都是被其他人聯手圍堵，若你有了足夠的實力，到時自有有人來投靠你，便也不算獨善其了。”

楚錦瑤聽了半天，對秦沂肅然起敬：“你究竟實在什麼環境里修煉的啊，算計起人來一套一套的。”先是拉幫結派，把另一伙搞死之后，立刻便對自己的盟友下手，楚錦瑤突然覺得秦沂這個人好可怕，當他的盟友也太危險了。

楚錦瑤忽然“哎呦”了一聲，聲音都弱了下來：“你對盟友這樣子絕，那我算不算你的盟友啊？”

秦沂本來好嚴肅地教楚錦瑤生存之道，聽到的話，秦沂控制不住地笑起來。“你想的還多。放心吧，就你這點水準，本進不了我的眼，我還嫌算計你浪費心思呢。”

楚錦瑤聽了之后，臉拉的老長，語氣不善地說：“那我還要謝您老人家了？”

“不用謝。”

“你走開！我不想理你了。”

楚珠難得能回娘家，住了幾天之后，都不想回去了。在王府是媳婦，說話要小心翼翼，走路也要小心翼翼，一點都錯不得。可是在娘家卻輕松的很，當家的是自己親娘，無論做什麼都沒錯。然而楚珠再留娘家，也不能久住下去，出嫁常住娘家，這什麼事？

楚珠萬般不舍地定了回王府的日子，楚珠回府，林熙寧、林熙遠和王府的兩個嬤嬤自然也要一同離開。楚老夫人也不舍得唯一的兒走，于是這幾日便將小輩拘到自己邊，讓小輩們多一。等楚珠一走，們表姐妹再見面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今日上午是鄧嬤嬤的課，鄧嬤嬤今日講的是《世說新語》的東西，楚錦瑤完全沒有學過，聽的是一頭霧水。然而這幾日散課后，不能像往常一樣回自己的院子，而要和姐妹們待在老夫人這里。

楚錦瑤聽的云里霧里，帶著滿腦子疑問往榮寧堂走，打算等沒人的時候問問秦沂。楚錦妙故意磨磨蹭蹭走在最后，等人都走完了，得意地笑了一下，轉往回走。

別人不知道所謂選伴讀的底細，卻是知道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既然上天有意讓知道太子和太子妃的事，那就怨不得心狠手辣，即使犧牲一兩個人，也是沒辦法的事。

楚錦瑤對楚錦妙的小作毫無所覺，徑直回了老夫人。等用完午飯后，讓丫鬟把書搬到后面的抱廈，自己躲開人看書。

趁周圍無人，楚錦瑤悄悄問：“夜之珠，后面是？”

“夜之珠，不必出于孟津之河；盈握之璧，不必采于昆侖之山。”秦沂低聲回道。楚錦瑤執筆寫在紙上，這是今日的課業，全然不懂，只能私下里一邊抄，一邊背。

秦沂看著楚錦瑤寫字，過了一會，忍不住說：“懷陵王府給你們挑的書，我看著怎麼這樣眼呢？”前幾日的《昭明文選》，今日的《世說新語》，這都是他閑暇時常翻看的書。這些又不是科考里的容，尋常男子都很有人去看，鄧嬤嬤為什麼挑了這幾本給楚錦瑤等人上課？

楚錦瑤搖頭：“我也不知。”

楚錦瑤和秦沂正在后抱廈里悄聲說話，外面卻突然喧嘩起來。

楚錦瑤皺眉，來一個小丫鬟，問：“外面怎麼了？”

小丫鬟笑意盈盈地回道：“姑娘，懷陵世子說明日就要走了，今天特意來給老夫人請安！”

原來是林熙遠來了，楚錦瑤了然。怪不得外面一下子熱鬧起來，現在楚珠、懷陵王府之人、楚老夫人還有楚家幾個姑娘都在，基本全府的人都聚在一塊。這麼多人都在，隨便鬧出點靜，就夠熱鬧了。

楚錦瑤本來沒放在心上，寫了兩個字，突然發現，怎麼不見楚錦妙呢？

作者有話要說：夜之珠，不必出于孟津之河；盈握之璧，不必采于昆侖之山。———《世說新語·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