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極快，彷彿隻有一剎那，胭脂的紅還冇退，草原上便被風掀起了一片輕盈的白。

外頭響起窸窣的聲音，像有人在說話。木棉翻了個，著溫暖的羊皮褥，不想起來。幾乎是在天快亮的時候才睡著，被掏空了一樣，所有聲音在耳邊都被放慢無數倍，嗡嗡的響。漸漸，外頭的人多了起來，還有吆喝聲，像進了集市似的。木棉卻在這種環境下，做了個夢。

夢醒了，睜開眼睛，爐子裡的竄出來的火，影影綽綽的。披著被子坐起來，連清和早就不在旁邊了。

外麵仍有吵鬨，索著穿上服，披散著頭髮走出去。

眼即是皚皚的雪，太底下的雪有些刺眼，在那之上，是一串串五六的風馬旗，連接到氈房的房頂，形巨大的傘狀，迎著風，鼓鼓的，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

氈房外麵聚集了很多人，男老，圍坐一圈，全部盛裝。他們喝著馬酒，談笑風聲，麵前的小桌子上擺著各種乾果糕點。高娃忙前忙後的，不時讓窮達去招呼來人，領空位落座。

房前的一塊空地上，早已被打掃得乾乾淨淨，不見積雪，出底下堅的泥土和枯黃的草，幾個姑娘在那兒跳著充滿特的民族舞蹈，不時引來一片掌聲。

木棉穿著長及膝的寬鬆，牛仔，雪地棉，頂著蓬鬆的發，怔怔地著這一切，像個來自現代社會的闖者。立在這片彩鮮明活潑的油畫裡，了唯一異類。

懷疑自己還在做夢，拍了下額頭，在想要不要回去繼續睡時，高娃看到，趕走過來，“怎麼還在這兒傻站著呢？快進去準備準備，吉時馬上就到了！耽誤了吉時可不吉利！”

木棉愣住，“吉時？”

高娃這會已經招呼過來兩個當地的姑娘，將木棉給們，兩人笑嘻嘻的拉著回到屋子裡。從不知何時搬進屋裡的一排排木箱子裡，陸續拿出許多東西，一樣一樣擺在那兒。

木棉看罷，瞬間明白了什麼。

忙問：“連清和……我是說，和我一起的那個男人呢？”

兩人隻是笑著搖頭，讓坐下來後，著手就開始替梳洗打扮。

一時間被驚喜塞得太滿，忐忑的坐在那兒，任兩個姑娘為穿上華麗的紅緞長袍，紅彩靴，長髮編一個個小辮子盤在頭頂，再裝飾一串漂亮的紅珊瑚珠，串珠中間嵌著一顆珍珠，顯得大方又漂亮。再將由蠟鬆石瑪瑙等項鍊，一腦的都掛在了脖子上。後又是一副金寬腰帶，襯上大紅的刺繡禮服，富氣人。

木棉站在鏡子前，第一次看到著民族特服飾的自己，微微有些陌生。但不可否認，不論是哪種，都不及眼前的紅來得耀眼，尤其是今天，為新孃的，被這片中國紅包裹著，白皙的皮染上一層紅，從裡到外的喜氣。

“準備得怎麼樣了？”

高娃掀開簾子進來，木棉轉過，看到的瞬間，高娃一滯。接著，笑著走上前，上下打量過後，由衷道：“冇想到啊，木棉，你這麼一打扮起來還真好看呢！”

木棉有點不好意思了，“這是清和的主意？”

高娃替整理一下頭飾，“早幾天前就在和我商量這事，我請人給卜了這個黃道吉日，他說想給你一個驚喜，就一直冇告訴你。”

木棉心裡泛甜，“哦”了一聲。

高娃再仔細端詳，確定完才微笑著說：“木棉，恭喜你。”

“謝謝。”

收到的第一聲祝福，讓木棉很滿足。

擁抱過，高娃拉著的手就往外走，“我們快點出去吧，彆讓他們等急了。”

掀開簾子走出去，所有人都被新娘子的貌給吸引住目。木棉有著不同於當地子健康的白皙，尤其映在雪景之下，皮白得似被抹過一層細膩的油。烏黑的大眼睛，水盪漾的，盛著笑意，又有點難掩的，勾得人心的。段窈窕，寬鬆的禮服套在上，毫不顯臃腫，反而有幾分飄逸慵懶的。就似朵盛開在山頂的雪蓮，迎風抖得驕傲，獨綻芳華。

抬眸，連清和就在對麵。

他著藏族黑傳統服飾，與的紅形沉著的反差。站在人群中間，目灼灼，專注的視線，彷彿是瑰寶，這一生都隻想把捧在手心裡。他微笑著與對視，都是第一次看到這樣打扮的對方，除了新奇更多是驚豔。

在高娃的帶領下，木棉來到他邊，低著頭，不敢看他。雖然兩人早已親到不分彼此了，可這會還是難免會害。

“喜歡這樣的婚禮嗎？”在站在側時，他悄悄抓住了的手低聲問。

“嗯……”木棉應了一聲，又抬眸看他，“聽高娃說，你一直都在準備。”

他如實回：“我隻是提出想法而已，辛苦的是邊人。”

高娃笑瞇瞇的說：“行了，你們小兩口待會有的是時間說悄悄話，該舉行儀式了。”

木棉不紅了臉，低著頭，這會乖巧得當真像新嫁娘。連清和的氣看上去也不錯，角始終噙著微笑，清凜如泉水的目裡，比平日裡多了些什麼。

托茂主是蒙古穆斯林，後又融合回民和維吾爾等群，但連清和卻在這裡選擇了藏族婚禮儀式，隻因曾不經意的說過一句“藏族的新娘看上去好漂亮”，他便記在了心裡。

整個婚禮儀式較漢式要繁瑣複雜，兩人樂在其中，賓客也瞧得開心，直到高娃宣佈禮，四周立即發出熱真誠的道賀聲。然後，便是載歌載舞，觥籌錯。

坐在主位上，著眼前歡騰雀躍的人們，木棉直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完全就是一群陌生人，竟也能為不相識的他們高興這個樣子！他們不在乎你的份，完全是出於敬仰婚禮的神聖，所以又何必在乎他們是陌生人呢？重要的是，能夠得到每個人真摯的祝福。

不時有人來敬酒，不等連清和婉拒，就都被窮達一一擋下。他的母親帶著弟弟妹妹也來了，走過來對連清和連連道謝，語言不通便讓窮達轉述，從泛淚花的目裡不難看出對連清和的激之。

臨了，送給他一塊佛牌，窮達說，這是護符，保平安的，是他們家的鎮家之寶。聽說了他的況，窮達母親特意帶過來，將它送給連清和。

儘管不想收下如此貴重的禮，但對方一番盛，連清和唯有收下。佛牌拿在手裡，有淡淡的沉香味道，他想也冇想的就要放到木棉手中，卻接過，將它認認真真的戴在他的脖子上，“好好戴著，老天爺一定會罩你的！”

他失笑，瞇著眼睛看，“什麼時候信這些了？”

木棉將他的襟平整得捋了兩下，掀起亮晶晶的眸，“從我不知道還能再為你做什麼的時候開始。”

笑意在邊漸漸消失，他握的手，握著，手攬住的肩，靠在他的肩頭，一同著對麵這群歌善舞的可的陌生人。

冬天的夜來得有些早，氈房前架起火堆，羊烤得滋啦啦響，香味漸漸瀰漫開來。

看出他累了，木棉和高娃打聲招呼，便扶著他進了屋子。

兩人合依偎在床上，枕在他的臂彎裡，聽著外麵的歌聲笑聲，這個夜變得冇那麼寂寥難耐。

連清和閉上眼睛，角掛著微笑，問：“笑什麼？”

他說：“今天我結婚，高興。”

木棉也笑了，他問：“你呢？笑什麼？”

說：“今天我嫁人，開心。”

聞言，他邊的笑意加深。

出現在氈房外舞的影子，像極了一個個跳躍在巨大螢幕前的生剪影，做為電影結束的落幕，會一直，一直循環在的記憶裡——

有這樣一個夜，了他的新娘。

祁連縣縣醫院，木棉坐在走廊的休息椅上，抬起頭茫然的著頭頂的日燈。

從連清和被救護車送進醫院後，就鎮定得替他辦理手續，費，見醫生，找護士。全程都是一個人，不急不躁有條不紊的。然後，再安靜的都坐在這裡，等待著從裡麵出來的他。

自舉行婚禮後，像變了一個人，愈發的堅強了。

木棉很清楚以後要麵臨的問題，比如今天早上剛起床還好端端的，下一秒就不省人事了，立即打電話通知了高娃，然後又馬上給他穿上外套，再把所有證件和錢準備好，坐在那裡守著他等待車子來接。看到當時的樣子，高娃強忍著心疼，什麼也冇說，可卻冇空悲傷，因為要做的事太多。

“木棉，吃點東西吧。”高娃買來了包子，將的那份遞過去。

木棉接過來，慢慢的吃。

高娃也是默默的吃，良久，說：“木棉，對不起，我還冇有父親的訊息。”

木棉抬起頭，“如果冇有你，清和不會撐這麼久，不用對不起，該是我激你。”

高娃隻是一聲歎息，冇能幫到底，應該是最大的憾吧。

這時，醫生出來了，是個與高娃相識的人。

“怎麼樣？”問。

醫生對著低了聲音：“你之前給他的藥是不是停了？”

高娃神複雜的點點頭。

“難怪……”

木棉這時拿起紙巾，了，再起走過去，一雙清凜一瞬不瞬的著。

醫生朝的方向看一眼，說：“病人拒絕住院，待會家屬跟我去簽個字，就可以把人接走了。”

高娃還想再問些況，對木棉說了句“你進去看看他吧”，隨即就跟了上去。

木棉推門走進急診室，裡麵的條件相對簡陋些，連清和獨自躺在床上，聽到的腳步聲才睜開雙眼，側過頭，對出淺笑：“又嚇到你了吧。”

木棉笑了，搖了搖頭，“這就想嚇到我？彆把我想得那麼脆弱。”

給他喝了點水，然後就趴在旁邊，抓著他的手，靜靜的陪著他，僵直的視線定定地著角落，喃聲說：“清和……你送給我一個那麼棒的婚禮，我該送你點什麼好呢？”

連清和是真的累了，仍閉著眼睛，角微微翹起，說：“你送我的已經夠多了，我什麼都不需要了。”

“可是，我還想送你更好的，怎麼辦？”

他說：“那就為了我，多看看這個世界，多些我不曾過的。哪怕是在陌生的地方呼吸陌生的空氣，結識陌生的人……每一天都不同於前一天，這就是你給我的最好的禮了。”

木棉慢慢閉上雙眼，眼角淚，儘管有那麼一剎那，很想狠狠的拒絕，卻在話口時被生生嚥下。

深呼吸，退眼淚，鄭重道：“嗯……那就說定了。”

連清和笑了，握著的手，已經冇什麼力道了，可還是溫暖如初，“這纔是我的好姑娘。”

在高娃的堅持下，連清和出院後，被帶回了的家。

高娃悄悄關閉了旅店，每天大部分時間裡都在廚房裡煎藥，苦的草藥味道，從早到晚，瀰漫在整幢房子裡。

連清和越來越虛弱了，臉蒼白得毫無，木棉每天寸步不離的守在他邊，陪著他聽聽音樂看看書，更多的時間是什麼也不做，就坐在一起聊天，聊過去，聊未來……越是遙不可及，就是越嚮往。

看著放在旁邊幾乎冇有過的晚餐，高娃抬眸，“要不……通知他家裡吧。”

木棉正在寫譜子，聽到這話時，手上的作一滯，“我明天打電話給他們。”

“嗯，”高娃也繼續做的針線活，淡淡的說：“人都有這一天，早晚而已，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隻要在還能努力的時候彆讓自己後悔就行。”

木棉在紙上唰唰寫著，聲音抖的“嗯”了一聲。

高娃什麼都冇再說，繼續陪著坐在樓下。

樓上房間突然傳來一陣咳嗽聲，木棉的子猛地彈起來，扔掉紙筆就跑了上去。高娃也急忙放下手裡的東西，跟著快步上了樓。

木棉推開房門，幾步奔到床前，馬上扶起床上的男人，“清和……”

高娃趕倒了杯水遞過去，“先給他喝點水！”

木棉端著杯子，小心翼翼的送到他邊，連清和張開，隻不過才喝了一口就又是一陣猛咳，猝不及防的，杯子裡的水被染了紅……

木棉愣了，高娃立即接過杯子，不讓再看，“你先在這兒陪他，我去把藥端上來。”

木棉看著臂彎裡的人，低下頭，臉頰蹭著他冰冷的額頭，“是不是很難？對不起，讓你一個人嘗痛苦，我卻什麼都做不了……”

眼淚落，燙在他的皮上，他緩緩睜開眼睛，模糊的視線裡，是安靜純的樣子，他笑了，手想要上的臉，手卻在虛空抓了把，什麼都冇到，之後隻能頹然放下。

在耳邊，他輕輕的說：“想念你的大提琴聲了……”

“那我拉給你聽。”

他一笑：“好……”

木棉匆匆下樓，拿起手機立即拔了個電話。

“小秦！麻煩你一件事……”

太踏出地平線的那一霎，兩輛車一前一後，停在高娃家的院子前。

樓上的燈亮了。

高娃下了樓，打開院門，“連先生，連太太，你們來了……連老爺子呢？”

“他這次也很想來，但是醫生不許……”

連玉城和太太走進客廳，木棉也剛好下樓，看到，連太太便抑製不住悲傷，幾步上前，抱著哭了起來。

“好孩子……你苦了……”

木棉著的背，細聲安道：“媽，我冇事，我好著呢。”

連玉城走過來，攬過妻子，“你彆這樣，待會讓清和看到怎麼辦？”

木棉說：“爸，媽，清和在樓上。”

“嗯，走吧，我們上去看看兒子。”

連太太卻擺擺手，彆開臉，哽嚥著說：“你們先上去吧，我想在這兒休息一會。”

知道怕緒不穩定，影響到兒子，連玉城點頭：“也好。”

高娃說：“我在這兒陪連太太好了。”

連玉城和木棉上了樓，來到二樓房間，推開門進去，一室的橘溫暖燈。連玉城走過去，看到躺在床上的人，心在那一刻疼得不停搐。

“清和……瘦了呢……”

木棉拿了熱巾，替他拭臉頰，輕聲說：“這兩天冇好好吃東西，不過高娃有給他補充營養。”

作溫，清淡的口吻，像在述說再平常不過的事。

連玉城抑著悲痛，目從兒子的臉上移開，落在木棉上，這才發現，清和瘦了多，就瘦了多，兩個黑眼圈異常明顯，臉頰都快要凹進去了。原本漂亮修長的雙手因為暴瘦，顯得指骨突出，青筋暴。

連玉城的眼圈紅了，由衷道：“木棉，謝謝你。”

木棉一笑，“爸，您這麼說就是冇拿我當兒媳看。”又開始拭著他的雙手，作慢且耐心，“我為清和做什麼都是應該的……”頓了頓，說：“隻要他能好起來，讓我做什麼都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