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民風開放，又是深夜軍帳私話，但聽到白癡公主殿下這幾個字，馬士襄的臉還是忍不住變得張難看起來。

那位份尊貴的子進渭城後，他是何等樣的小意謹慎張，哪裡想到寧缺居然這般大喇喇做出瞭如此刻薄的評價，而且他認爲寧缺的評價並不公道，所以臉更加難看。

世人皆知大唐四公主並不是白癡，而是位極賢良的殿下。

以大唐國力之強，兵鋒之盛，無論是面對草原蠻族，還是面對中原其餘諸國，從來不會考慮和親這種帶有屈辱質的政治手段，除了早年太祖皇帝幾位最忠誠的蠻族部將迎娶過幾位宗室，便再也沒有類似的況發生。

然而當三年前草原初現不穩，蠻族最大的金帳部落在大唐敵對國家挑唆支援下現反心時，當時正十三四歲豆蔻年華、深陛下寵的四公主，竟是跪於大明宮前叩階泣，不顧舉國反對，寧願捨棄長安繁華，堅持要遠嫁草原，給那位金帳單于做續絃。

此事一朝傳出，天下震驚，坊間議論紛紛，白髮文臣痛心疾首連上奏章，皇帝陛下震怒摔碎了無數盞玉杯，皇后緒複雜不置一言，然而這一切都無法阻止那位公主的決心，而草原金帳單于在知曉此事後大榮耀，更喜公主，遣使者驅五千牛羊馬朝言辭謙卑懇切求親，最終大唐皇帝只好無奈定下讓兒在天啓十一年出嫁草原。

公主嫁草原不到半年，與單于夫妻相敬和諧，曾經雄心的蠻族英勇領袖，變了一隻平靜的草原雄獅，靜守國土，遠眺異鄉，卻不再輕啓戰釁。

只可惜誰也沒有想到數月前，正值壯年的單于便突然暴斃，單于之弟強行繼位，邊境的局勢重新變得複雜張起來。

但從當年那個材單薄的跪在大明宮前自行決定婚約開始，整整四五年的時間，唐帝國西北邊境一直於珍貴的和平之中，必須要說大部分都是那位公主殿下的功勞。

傳聞中公主堅持遠嫁草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爲了避開皇后娘娘，然而即便這是真的，在軍方重臣和朝中員們眼中看來，四公主不恃陛下寵、面對皇后主退避、避免帝國上層矛盾激化的行爲，也是一種識大、極賢良的行爲。

對於馬士襄這種經百戰的大唐邊將來說，他們不畏懼戰爭，更不會懼怕那些蠻人，公主遠嫁敵人甚至讓他們覺得極爲屈辱——但沒有誰會拒絕和平這種上天賜予的禮。

所以他們對那位公主殿下的覺很複雜，既有些無來由的憤怒，卻也難免有些激，種種緒到最後，漸漸變了心深不便與人言的一尊敬。

寧缺是個普通軍卒，不知道能不能理解將軍的複雜緒，就算理解想來也不會在意，因爲他現在爭取的事牽涉到他個人安危，而他一向以爲沒有太多事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所以他假裝沒有看到將軍沉的臉，繼續說道：“我略算過馬車上的箭眼，那位新任單于下手很黑很絕，我估計公主的護衛隊至損了一半人命在草原上。”

“據說是遇到了馬賊。”馬士襄說話的神有些不自然，大概連他都不相信這個說法。

“就算是金帳單于，也不敢明目張膽襲擊我大唐公主，所以當然是……也只能是馬賊，只不過誰都知道那批馬賊是由誰扮的。”寧缺繼續說道：“但這事兒仔細一想又不對了，大家都知道馬賊是新單于騎兵扮的，那個蠻子哪裡來的這麼大膽子？難道就不怕事後朝廷大怒發兵把他金帳給平了？”

大唐以武立國，民風樸素而爭勇好狠，堪稱天下最強之國，最是在意尊嚴，然而如果要徹底平掉草原蠻族金帳，只怕也要讓國力損耗大半。

爲了一位嫁了人的公主遇襲而讓帝國陷盪艱難，這看上去似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但事實上，在大唐的歷史中經常出現這種可以說意氣用事，也可以說豪氣干雲的故事。

最著名的一個例子發生在太祖晚年。

其時草原某部屠了白羊道某村鎮，村民一百四十人被斬盡殺絕，帝國使者前去問罪，又被那部落驕奢單于割了耳朵趕回。太祖然大怒，當即決定親征草原，帝國全員，支撐一支由八萬騎兵構的浩鐵騎徵北，該部落大震慄恐懼，聞風而逃，頂風雪直北部荒原，而大唐鐵騎則是追不捨，竟是連戰數月，最終將對方部族全數屠滅。

連戰數月，盡屠敵騎，看似簡單的描述，看似瀟灑風的結局，卻藏了大唐帝國爲此付出的可怕代價。

爲了支撐這場耗資巨大的戰爭，朝廷發百萬民夫，徵河北道三郡牲畜，岷山四周田地荒廢，十室九空，南方賦稅連翻四倍，民怨沸騰，朝中員本無力兼顧政事，天下陷了盪甚至垮塌的危險邊緣。

大唐帝國最奇妙的氣質，便在這種最危險的時刻以及隨後的無數歲月對此事評價中呈現了出來。

當帝國鐵騎遠征荒原之時，南方的反賊義軍竟是沒有趁此良機加大攻勢，甚至反而紛紛潛回山林湖泊之中，看上去就像是他們不想在這時候拖帝國的後。造反的草莽們，或許並不見得每個人都會想著所謂民族大義，或許他們當中也有人想抓住這個天賜的良機，然而他們不得不面對一個現實——往常默默支持他們的窮苦民衆，義軍中很多底層頭領和士兵，在他們決定要抓住這個機會時，紛紛用腳步和沉默表示出了最激烈的反對。

打勝了這場仗的唐太祖的歷史地位並不高，就算在帝國部也是如此。無論是在史書上，還是在酒樓說書先生的故事裡，對這位雄主的評價往往不離好大喜功，喜用小人佞臣，好酷法，求長生而無道，諸如此類。

但不管是最迂腐的文人、最漠視君權的書院教授，還是最恨加賦的農夫商人，他們會找各式各樣的理由去痛罵那位開國皇帝，但卻從來沒有人認爲那場只因君王一怒而耗盡國力讓黎民苦的戰爭不該打。

因爲從開國到現在，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始終堅持信奉並守衛一個樸素的道理：我不欺負你，但你也別想欺負我，就算是我欺負了你，但你……依然別想欺負我！

誰欺負我，我就打誰。

這就是大唐帝國的立國之本。

這就是大唐帝國的強國之路。

這也正是爲什麼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度做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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