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覺得難聽,只是感覺這樣的字眼不適合她。
三年的時間真的很苦,從云端跌落泥底,再從泥底爬上去,談何容易。
等我終于將南方舊部大致收攏時,我迫不及待去見了她。
又是一個下雪天。
看到她認真感受雪花的模樣,突然感覺吃過的苦都淡了幾分。
不過……她還是那樣賴皮。
說什麼「讓人動心」「神魂顛倒」的程度,幸好她看不見,不然我的表情一定很丟人。
她的占卜術是真的,雖然,我不會全然相信她的占卜,我更相信自己的分析和判斷。
但我總是忍不住去找她,逗她。
除了占卜,也沒有什麼別的借口了吧。
當她掏出玉佩的那一刻,我又驚又怒。
我父王文韜武略,樣樣勝過黎元訓。
不知為何,卻節節敗退,功勞被奪走,被陷害污蔑,就好像有人未卜先知,導致我父親慘死獄中。
我也變成了見不得光的罪臣之子,一個乞兒。
這一切,我永不能忘。
他屠我滿門,血流成河,權叔以自己親生兒子換了我從狗洞逃出的一命。
那是刻入骨髓烙進血液的仇恨,叫我如何能忘?
沒想到,造成我痛苦的根源,竟是她父母。
我從沒懷疑過她會陷害我,但我卻糾結于她的身世。
連我都很難說服我自己,又如何能說服萬千將士呢?
將她關進柴房的那一刻,看到她的無助,心臟狠狠揪痛著。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將她的手掌貼緊我的胸口。
萬幸她恨她的父親。
我想給她一個未來,我拼命幻想那一天,那一幕。
我能做到的,只要再給我一段時間。
她——能看到的吧?
聽到她回答的瞬間,我懸著的心,終于能夠放下了。
副將們聽說她是仇人之女,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我只能說,留著她還有用,她有占卜之術。
可那些欺侮打罵,卻還是免不了。
為了不假手他人,我只能自己去做。
可那些痛苦出自我手, 更讓人心底絞痛。
我痛恨自己懦弱無能。
看到她的失落與絕望,我卻只能說一句:「再忍一忍。」
她能看我的決心的,不是嗎?
我該拿她怎麼辦, 她不肯配合占卜, 多次情報都有失誤,真真假假, 令許多將士心生懷疑。
我必須給她找到新的存在價值。
我讓她去勾引沈俞安。
我給他們創造了見面的機會。
只要他們見了面, 不管沈俞安喜不喜歡她, 我都有把握讓她安然無恙地活下來。
那一天滿樹梨花盛開,片片梨花吹落在身上, 與她是渾然天成的美。
離, 梨。
她在我心中,就該是梨花這樣的淡雅清麗。
她從梨花樹上跌落的那一刻,我差點就忍不住現身了。
還好有沈俞安。
可惜是沈俞安。
當她睜開眼的那一瞬間, 漫天梨花失去了顏色。
哪怕隔著很遠的距離,我都看到了她眼眸里的璀璨星河。
一瞬間, 呼吸停滯。
沈俞安喜歡上她, 應該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畢竟她那麼好。
可為什麼, 我心里竟這樣的難受呢?
沈俞安可以喜歡她, 但她不要喜歡上沈俞安。
我早就表明過我的心跡了, 她會理解的……吧?
揮師北上的前一天, 我忍不住去見了她。
我有很多話想同她說, 我有足夠的能力可以保護她了。
可她看到我的那一剎那, 居然是害怕, 是后退。
是我長得不合她的心意嗎?
她明明說過動心的, 為什麼會這樣?
擔心的事情到底還是發生了, 原來,她真的喜歡上了沈俞安。
她親口對我說:「想跟他在一起。」
那樣自然地, 帶著憧憬的語氣, 將我的心意肆意撕扯蹂躪。
我突然感受到巨大的惶恐。
是我曾經動搖過嗎?是我不夠堅定嗎?
不可能。
我再次將她的手掌貼于胸口, 她可以再看一次的,也許第一次她沒有看清楚,也許是她忘了。
我可以再讓她看一次的。
可是她卻說, 看到了他與沈俞安大婚的場景。
是沈俞安,不是我。
這句話勝過世間最鋒利的匕首, 最猛烈的毒藥,擊穿了我所有的防線。
讓我失魂落魄,踉蹌而去。
思緒飄回,敞開的窗子里刮進來一陣寒風, 外面似乎在下雪。
小春子正打算去關窗,我伸手制止了。
「喏。天氣寒涼,小春子再去添點柴, 王上注意身體。」
我低頭,呆呆看著手里的雪景圖。
原來又失神了。
畫面里,她還是那個臟兮兮的小乞丐, 還是只有我一人能欣賞到的美景。
攤開的手心上,落了一片雪花。
一旁的小春子開口:「王上何不為這畫中的女子點上雙眸?」
我突然醒過神來,將這幅畫揉成一團:
「燒了吧。」
小春子摸不著頭腦,應聲去了。
火光紛燃中, 無人注意到,畫卷的背后有一行字。
【此乃云呈之天下,非相云呈之天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