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換上慵懶的神：“行了，回去吧，別讓你姑母等著急。平日里記得高興些，這樣喜歡皺眉頭，再過兩年，恐怕看上去比哀家還老。”

謝辰淡笑，說了兩句恭維話，走前輕聲道：“為他，您也要克制。”

這一句并非晚輩對長輩，亦非下對上，只是謝辰的好意。太后點點頭，笑著轉。

謝辰走出平寧宮，步子比來時還要沉重，太后對那畫師的，比原先想的要棘手。

這份深，在宮里只會格格不。宮墻之，容得下怪陸離的荒唐，唯獨容不下一份真實意。

眉眼。

原來自己的眉眼掛著心事，難怪蒙焰三番五次地問，是不是遇到什麼事。

明明……有每天在笑。

謝辰心中百轉，終于明白太后說得對，無論承不承認，自南州遇到他起，的心就了。

這份，與當年傾慕周書汶不同，當年知道周書汶親，也不過是干脆利落一刀兩斷的事。

如今比那疼的多。

這回要等到何時靜下來，等藺長星也親生子嗎？

想到這里，瞬間臉發白，心窩疼得像被人用刀口碾了過去，傷口迎著風吹，都無起。

腳步越走越慢，生怕每走一步，都在靠近最恐懼最無力的地方。

那夜，他抱著說“你若沒有婚配，我將來娶你”，終究是一句醉話。

他自己應該都忘了。

他不過是在新地方遇見故人，心里依，才會在每次看見時，眼里閃著。而那影，并不該摻雜著旁的愫。

被攪一池春水的，從始至終，只有一人才是。

不得不這樣想，正如當年以為周書汶將視為珍寶，后來卻發現，男人沒那般沒見識。功名利祿，家門榮輝面前，一段算什麼。

退一萬步說，不想著自己，為了藺長星更該克制。提醒太后的話，亦是對自己所說。

謝辰抬頭時，已經走回了皇后，那人站在殿階上，目灼灼地看。日下的琉璃瓦發著滾燙的氣，飛角的屋檐在他們之間隔出條分明的線。

他說：“不熱嗎？快過來呀。”

不熱，心里冷。

謝辰垂下眼，面如常地從他邊走過，連側目也沒給。

藺長星立在原地，含笑目送進殿，才高興地往前朝去。

太子藺長申的加冠禮，由燕王讀祝辭，為其加冠，陛下親賜了字，滿朝文武朝賀。

藺長星目睹這樣盛大的場面，雖覺震撼，倒也之泰然。

他看著太子依次戴上布冠、皮冠、玉冠，目堅定凝肅，舉手投足皆是儲君的風度。

難怪會是宴京兒最想嫁的兒郎。哦，是曾經。

現如今是他了，然而他這榜首接得底氣不足。

太子殿下的氣質是宴京之氣，襯得他這南州人太稚氣隨意，也不知那些姑娘眼怎跌得這樣快。

禮罷，淳康帝將他與太子喊去養心殿中，燕王坐在一旁，兩個長輩和藹地看他們倆笑。

皇帝問：“長星，聽你父王說，你在南州時的功課是陳煦之督管？”

藺長星的夫子不止一個，四書五經、君子六藝、律令、書數皆由不同的人教導，而陳煦之則負責監管他的日常，確保他完眾夫子所留功課，規范他的德行。

藺長星抬起頭，垂眼看著皇帝的案，“回陛下，是陳夫子。”

“嚴師出高徒，難怪聽你父親說，你總將自己關在書房里讀書。小小年紀沉得住氣，可堪大任。”

“陛下之言，長星愧不敢當。”藺長星面上靦腆，謙虛了句。

其實并非天天在看書，有時候是畫謝辰，就能畫上個幾天。

皇帝隨口考他幾題，藺長星皆對答如流，圣心大悅，夸他有燕王年輕時的風范。讓他日后勤去東宮，與太子做伴讀書。

藺長星跪下謝恩，東宮三師皆為大家，若能一同聽課是他的榮幸。

出殿后，太子與藺長星一前一后走著。太子為人端肅卻不刻板，對這堂弟道：“你與二表哥學武不可松懈，手練得敏捷些。今年秋獵咱們藺家兄弟讓他們謝家開開眼。”

謝家人個個手好，皇室卻盡是群半吊子，太子每年孤軍戰，好不容易得了個幫手。想到這，他意氣風發地笑起來。

藺長星心覺有趣，謝家人的特征委實強勢，皇后娘娘與太子殿下的眼睛都是謝辰那一類。眼尾微挑，平靜時不怒自威，笑起來帶了弧度又十分好看。

以后他跟謝辰的孩子，若是模樣能像謝辰，那可太好了。

聽到秋獵，藺長星如實坦白：“南州多水多舟，臣弟馬尋常，回去還得抓練習。”

太子順口問：“馬球打得如何？”

藺長星尷尬地笑了下：“還沒打過。”

“宴京兒郎怎可不會打馬球，天熱便罷了，秋高氣爽時，找個人帶你去打。”太子見藺長星認真應下，笑道：“莫說男子要會打，子亦然，謝辰表姐的馬球就打得極好。”

藺長星眼里發亮：“臣弟看過四姑娘比賽，巾幗不讓須眉，英姿颯爽，見之難忘。”

太子半是高興半是無奈：“所以本宮才說他們謝家人難纏，要你爭口氣。”

藺長星道：“臣弟必不辱使命。”

晚上的家宴擺在長慶殿中，舞姬長袖隨著宮樂翻騰，眾人互相敬酒，三五談。

淳康帝藺辛寬厚，家宴之上自來不許多禮，吃得還算自在。

太后姍姍來遲，頭戴華冠朱翠，耳垂金玉東珠，儀容絕代，和氣地朝滿殿的人道平。只喝了兩盞酒，便說子熬不住要走。

淳康帝恭敬地起送太后出殿，他自登基以來最重孝道，此時一口一個“母后”，儼然是個好兒子。

這一幕看著頗有深意。

太后娘娘歲數本就比淳康帝小不說，一個整日閑在后宮賞花護養，半點閑事不；一個每天睡不到三個時辰，批折子批得手拿筷子都發抖。

年紀懸殊因此看上去比實際更大，偏偏太后張口便是“哀家年紀大，有些乏了”。

皇帝又恭敬異常，“是朕不孝，擾了母后閑靜。”

太子亦起，“孫兒恭送皇祖母。”

謝辰等人看了十幾年，并未覺得此此景有何不妥。藺長星卻是初來乍到，頭回見這樣的事，一異樣的在上流竄。

一個生了白頭發的人喊年輕貌的婦人母后，他沒覺得好笑。

宮中的子可憐，這位太后娘娘進宮時，想必只是十幾歲的年紀，還沒謝辰大呢。

而陛下在位十五年，便幽居深宮十五年，聽了十五年的“母后”。

子的命運不由己，太后娘娘雖說有人孝順，可這滿殿的人，卻沒有一個與是親。

想到這里，藺長星心疼的已經不是太后。只要他在一日，便不愿謝辰的將來，像太后一樣落寞。

無論現在如何不待見他，他要給所有他能給予的東西。連不想要的，他也捧著奉上，等到想要。

謝辰的席座安排在藺長星對面，他的視線直直穿過舞姬的舞陣。

淡然地坐在席上，與世隔絕似的，只在嫂嫂與說話時，才輕笑一陣。著打扮與其他夫人貴相比要素凈得多，如清蓮出水，不染半分纖塵。

藺長星低頭，朱紅袍子上的金線繡紋，腰間配上玉佩和紫宮绦，腳踩云白鶴紋靴，頭上是沉甸甸的金冠金簪，活像個土財主。

謝辰素雅他是曉得的，上次請吃飯時，他刻意扮得寡淡，多看了好幾眼呢。

可嘆今日進宮，他不得不盛裝，扮了這個鬼模樣，果然謝辰也不想多看他，他忽而有些沮喪。

那封信，不知道看了沒有。看完是高興，還是生氣呢。

藺長星耷拉著眉眼夾了口菜進，心里憤懣，都怪這些繁縟規矩，都怪宴京。

他想帶謝辰回南州！

謝辰悄悄抬頭，借著賞舞看過去，這一幕剛巧眼。年方才還四下朝人笑，這會子不知為何愁容滿面。吃相猙獰，像那筷子跟他有仇似的咬進里。

“……”實在無藥可救，竟覺得年氣蓬討喜，這念頭令恥得慌，于是強迫自己別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