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得飛快,轉眼間,我也在臨淮營里滾打了十二年,長槍已經舞得不遜于阿哥了,我爹爹為我發愁,說我這個樣子,京城里怕是沒有哪個世家公子看得上我。我聽了爹爹的話,很是不屑,心想,我也不想嫁什麼世家公子。
我,我想嫁給……沈渙之。
這些年,不管我習武多挫折,吃多苦頭,都是沈渙之在陪著我,鼓勵我。常有人嚼口舌,說我一個兒家不該習武練兵,唯有沈渙之一人,自始至終都不曾對我說過一句這樣的渾話。
如果是他,我想,我也會像纓姐姐一樣,日都笑著吧。
但,還來不及容我多想自己的婚事,南境,便又起了戰火,越國出兵侵擾大周,三個月間,已經連失了三座城池。
朝中,還在為讓誰領兵出征而爭論不休,這些年,大周的幾位老將都一一告老還鄉,后起之秀又都并未曾經歷過大戰,萬般無奈下,甚至有人提議,讓我爹爹以六十歲的高齡掛帥。
眾臣心里都清楚,此戰,掛帥的最佳人選是我阿哥,但礙于他駙馬的份,沒人敢在陛下面前提及。
阿哥自己心里也很焦躁,他日日將把臨淮營的兵練得極苦,鬧得兵營里一片怨聲載道。沈渙之終于坐不住了,他與爹爹商議,想去求一求七皇子,讓他向陛下開口,卻被爹爹呵斥了一頓。
爹爹說,讓阿哥重新帶兵這件事,除了陛下自己開口,無論誰在陛下面前提及,都不會有好下場。這些年,陛下一直沒有真正原諒阿哥的這一次任,這也是,阿哥必須要付出的代價。
可是,讓我們眼睜睜的看著南境百姓陷水火,誰的心里又能安穩呢。我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沈渙之也是如此,阿哥更是。
我們誰都沒有對纓姐姐說這些心事,可是那樣聰慧,早已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三日后,纓姐姐沒有對任何人說一聲,便只回了宮中,一宮,便到陛下的大殿面前跪了下去,一跪就是三天三夜,直到力不支,暈倒在了大殿前。
可能,纓姐姐的這番舉,終于讓陛下心了,又或者,讓陛下解氣了,他宣了醫來給纓姐姐診治,待蘇醒后,又將安然送回了臨淮侯府。
和纓姐姐一同回來的,還有一道命阿哥掛帥出征的旨。
時隔十二年,我阿哥再度上了戰馬,背起了紅纓長槍,站在萬軍之前,不怒自威,似戰神重臨。
這一次,沈渙之作為副將,與我阿哥一同出征,而我,為了大周第一位一馬當先的先鋒。
大軍拔營那日,帝都的柳正新,我們在城門前,揮別爹爹,轉那一刻,城樓上,突然想起了聲聲激昂的《郁袍》。
這麼多年了,纓姐姐的琵琶,依舊如昔日一般,有風雷之音。
9.
南境一戰,比所有人預想的都要順利,阿哥行軍部陣無人能及,有沈渙之在側統籌糧草,更無后顧之憂。而我策馬在邊境馳騁,神出鬼沒,橫掃八方,自第一戰后,就再也無人敢嘲笑我乃是兒。
不到一個月,阿哥便率軍奪回了被攻占的三座城池,收復了南境失地,大軍主力毫無戰損,依舊斗志昂揚,阿哥便趁此機會,一聲令下,揮軍南進。
我沖在全軍最前線,除了一一突破越軍的圍堵,還屢次探明了越國的地勢和邊防,沈渙之一路替大軍籌集糧草,又要幫我傳達軍,更要時常領兵迎敵,簡直連合眼休息的時間都沒有。
越軍狡詐,越國地勢又險峻,但靠著我刺探到的消息,還有沈渙之的周統籌,阿哥總能得以提前布防,雖然與越軍大戰
了幾次,但大周將士還是一往無前,如有神助般,一路推進到了越國王都。
越王詭計多端,他一面派出使臣談判乞和,一面又數度襲大周軍,企圖攻破阿哥的防守。幾番來回,阿哥看清了越王并無誠意,便揮槍斬殺了來使,傳令軍中,于日出時分全力攻城。
日出前,我穿戴整齊,背著我自己的長槍,走出了營帳。沈渙之在帳外等我,他早已換上一鎧甲,手持佩劍,見到我時,卻依舊好生溫地笑了出來。
那一笑,讓我下定決心,此戰過后,我要與他廝守終生,就算要讓臨淮侯府去給他提親也無妨。
不過,沈渙之好像看破了我的心思,他走向我,有些張地牽起了我的手,在我耳畔輕聲問道,此戰過后,他可否向臨淮侯府提親。我又一次在他面前紅了臉,但還是怕他反悔一般,迫不及待地點了點頭。
還沒來得及與他多說一句話,阿哥便走出了營帳,此次決戰,他披掛上陣,手中的紅纓神槍,仍像十多年前一樣寒四,若神裝天賜。阿哥策馬走到萬軍之前,只是回眸一眼,便讓人覺得氣吞山河,有不世之姿。
長槍在手,阿哥一聲怒號,便向著越國都城疾騁而去,他后,十萬大軍如影隨形,戰鼓聲,呼號聲,響徹云霄,震日月。
這一戰,打得很苦,但阿哥一直沖在最前面,就算幾次三番被越軍包圍,他都能拼死撕出一道口子來。紅纓槍在戰場上大展神威,無人能敵,令越軍膽寒,令所有大周將士倍鼓舞。
紅日高升時,我們突破了越國的城門,越軍退街巷中,開始了更頑固的抵抗,我與沈渙之并肩作戰,無數次擊退了越軍的反攻。至于阿哥,更是先我們一步,縱馬沖了越軍之中,揮槍大殺四方,刺破了無數越軍將領的咽。
四濺飛散的熱,已將紅纓染得更深,更紅。
終于,日落時分,阿哥準備圍攻越國王宮,無數箭矢帶著火焰飛了越宮之中,夜時,宮中燃起了熊熊大火,火沖天,肆了一整晚,第二日拂曉,阿哥砸破了宮門,宮門大開后,所有人才發現,越王宮,已被燒為了一片廢墟。
攻下越國王都后,阿哥便鎮守城中,命我和沈渙之繼續帶兵南征,王都已失,越國南部也沒了頑抗之心,不過都是稍作反抗,便一一投降。
沈渙之私下對我說,阿哥此舉,不過是想讓我們二人多些單獨領兵打仗的機會,日后好多領些軍功而已。
出征六個月后,大周兵馬攻下了越國全境,自此,世間再無越國。
消息傳京中,陛下喜不自勝,連下了三道旨意嘉獎阿哥,還將我爹爹請宮中,陪他大醉了一場。
阿哥說,纓姐姐在家書上說,帝都的柳條又新了,等我們班師還朝的時候,該碧玉妝,那是一年中,帝都最的季節。
出征后,纓姐姐時常有家書寄來,不知不覺,便攢了厚厚的一摞,這些書信,阿哥從北帶至南,不曾有一刻離。
大軍北歸時,阿哥一路都在給纓姐姐買禮,什麼荷包、香、綢緞、字畫、古董,他一路走著,一路買,錢花了,就直接腆著臉向我和沈渙之借。等大軍回到帝都時,他帶給纓姐姐的禮,已經裝了滿滿當當的十大車。
我和沈渙之兩手空空,除了我阿哥簽下的十來張欠條,什麼都沒能帶回來。我倆攢下來的軍餉,都被他拿來買禮了,一個銅板都沒給我剩。
想到這里,我就恨得牙,決心等回了家,一定要拿著這些欠條,去讓纓姐姐給我主持公道!
10.
阿哥此戰一舉覆滅了越國,為了大周最赫赫有名的將軍,陛下一高興,便給他封了一個安遠侯,還將京畿城防給他管轄。
雖然,這份榮恩,他本在十八歲時便能領,但阿哥沒有一怨言,依舊恭敬地接了恩封。想來,十八歲那年的軍功,換來的,是讓他畢生都不曾后悔的寶貝。
而我,被陛下封為平郡主,陛下有點頭疼該給我賞賜什麼朝職,我便開口說,只想回臨淮營接替我阿哥,繼續訓轄將士。陛下聽了,好像松了一口氣,馬上就說好。
至于沈渙之,陛下將他封為了監宿羽林的羽林中郎將,他領封后,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便是他明日就找人上門提親。
我想著沈渙之的話,臉紅紅地回到了侯府,剛到巷口,我便看到纓姐姐帶著兩個孩子站在門口等阿哥回來。
穿著一石榴紅的,依舊像我當年初見時那般輕盈麗,看向我阿哥時,眉梢眼角,都是漫溢的意。
我阿哥喊了一聲「纓纓」,便手忙腳地翻下馬來,落地時還摔了一跤,但他接著便爬起來,沖向了纓姐姐,將一把摟進了懷里。
纓姐姐有些慌,一疊聲地問我阿哥,剛剛可有摔到哪里,但阿哥就只顧著抱著,甚至還把抱起來,轉了幾圈,那副快活的樣子,好像一個小孩一樣,直到纓姐姐紅了臉,一個勁兒地嗔怪,他才將放下來。
阿哥一邊將纓姐姐臉
畔的碎發挽在耳后,一邊笑著對說道:
「纓纓,若我說,此次都是因為你,我才能領兵吞并越國,你相信嗎?」
纓姐姐臉上還帶著紅,便聲笑罵我阿哥胡說。阿哥攬住的細腰,向,也笑說道:
「怎會是胡說,我在南境,越打下去,便越覺得,若是留著越國,怕日后還要生事,我此次離開纓纓,已經是心如刀割,哪可能再來上一回。干脆,就趁勢將越國收囊中,這下,我能和纓纓高枕無憂了。」
眼看我阿哥越說越不像話,我趕上前領著南渡和曉跑回了家,這兩個孩子也著實不聽話,還在吵著要看那些禮。唉,若是知道這整整十車的禮,全都是給纓姐姐的,這兩個孩子,會不會恨死我阿哥呀。
當晚,我五位姨娘哄著南渡和曉睡在了侯府,把整座公主府,都讓給了阿哥和纓姐姐,阿哥為了安兩個兒子,不得不扔了一箱子禮給他們。真小氣,整整十車,他就只舍得給一箱,而且我看了看,那是一箱瓷!兩個男孩子,要這些瓷做什麼!還不如我爹給刻的木頭寶劍呢!
臨睡前,我答應兩個孩子,明天一定帶他們去找我阿哥要個說法,但是,第二日,沈渙之便上門來提親了,我便把這回事拋到了腦后。
爹爹和阿哥聽說沈渙之想迎娶我,心里都很舍不得,故意刁難他,要讓沈渙之跟我比試比試,說他贏了我才能娶我。我表上沒變化,心里卻樂開了花,隨便跟沈渙之過了幾招,便故意個破綻,讓他將我抱進了懷里。
爹爹和阿哥被我氣得滿臉青筋,但氣歸氣,氣過之后,他們還是乖乖認下了沈渙之這個婿。
爹爹在臨淮侯府旁邊給我辟了一座單獨的院落當作嫁妝,婚后,我和沈渙之便住在此,兩個人都是有事沒事就往侯府跑一趟。
我大婚后不久,纓姐姐又懷上了第三個孩子,答答地跟我說,算著日子,是我阿哥回家頭幾天懷上的。
這一次生下的,是個和一樣滴滴的小兒,不止阿哥和爹爹,連陛下都對這小兒心坎兒。為了能多看幾眼,一下朝,七皇子就領著他父皇往公主府跑,父子兩個趴在搖籃邊上,能一看一下午。
為了能多跟小外孫待一會兒,陛下開始把好些政務都推給了七皇子置,七皇子私下跟沈渙之發脾氣,把他父皇狠狠數落了一頓,轉頭,卻兢兢業業,一不茍地將他父皇托付的政事都理了。
雖然,他在沈渙之面前大吐苦水,但沈渙之對我說,這其實不失為一件好事,能讓陛下看到七皇子的才干,將來,七皇子會更順利地被立為儲君。
我爹對于陛下久在公主府盤桓其實有些怨言,不為別的,只為他忙著接駕,不能再有那麼多時間陪著小孫了。好在還有南渡和曉這兩個懂事的孫兒,如今,他這個祖父已經和兩個孩子打了一片,兩個孫兒都到了能上馬的年紀,我爹就不厭其煩,日日帶他們去郊外練馬。他還私下跟我說,搞不好,今年的賽馬會,南渡會拔個頭籌。
三個孩子都被祖父和外祖父占去了,我阿哥和纓姐姐,便忙里閑,了許多獨的時,常能看到他們在柳蔭下對坐,二人花了好幾個月,將那整整十車的禮都一一看過了。
阿哥那小兒的名字,是陛下給取的,喚做,賀蘭清平。
自出生后,大周朝河清海晏,盛世太平,已有十年,不曾再見狼煙了。
宇文綰番外,承接原文,番外主為七皇子之宇文綰,番外男主為賀蘭嫣次子賀蘭連旌。
1.
「綰,可以不用再繼續了。」
師傅的聲音從迎樓上傳來,我聽得心里一,腳下了節拍,虛退了幾步才站穩子,大口著氣停了下來。我口起伏得厲害,微微一低頭,比武臺上便落了一地的汗,雙手累得有些不控制地發,幾乎握不住懷里的紅纓槍。
一顆心跳得更是厲害,簡直像誤窮途,慌不擇路的白兔。
我抬起頭向著迎樓上去,只看到師傅和安遠侯正在與我父皇帖耳談,云艫哥哥站在他們三人后,沖我笑了笑。
雖然云艫哥哥笑了,但他的眉心卻得皺了起來,我大概猜到了父皇他們在說些什麼,膛里的那只白兔好像被野猛抓了一把,鮮淋漓地倒在了地上。
雙有些沉重,但我還是強撐著,一步步爬上了迎樓。從小到大,我不知道在這樓臺上奔跑了多回,卻是第一次,覺得這石階如此漫長,好像看不到盡頭。
我走上樓后,父皇他們便不說話了,師傅看著我笑了笑,手從袖中掏出一塊帕,幫我拭去了滿頭的汗珠,里還輕聲說著:
「綰,你做得很好,一招一式非常湛。」
我聽著師傅的安,一顆心猛地沉了下去,這些年,師傅只會用這同一句話來夸獎我。可能,于習武一事上,我能夠做到的極限,也只是招式嫻了吧。
我對著師傅笑了笑,眼睛里卻已按捺不住淚花的涌,
張了張,連我自己都能聽到,我說話的聲音已然抖得不樣子。
「師傅,您和沈伯伯,已經看過綰的手了,綰想要一句實話,無論這句實話有多難堪,綰都得住。」
師傅聽了我的話,眼里也不由得泛起了淚,一把將我抱懷里,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聲音比我還要抖,一句整話都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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