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他:「當然。」
他靜了一瞬,眼里戾氣漫出又散去:「好。」
手腕上的力道了又,最終松開。
明琛慢條斯理整理了袖子,又變回不近人的模樣。
可月下,他看起來有點落寞。
我走回去,想再和他說幾句話。
兩個人的距離很近,他的視線落到我上,呼吸微重。
我說:「無論以后怎麼樣,你都是我的親人。」
他冷笑:「親人?」
我點頭:「親人。」
他閉了眼睛,半響,幽幽地說:「親人也好。」
13.
皇帝允我搬回皇后宮中。
這一舉像是無聲的承認,后宮前朝眾說紛紜。
立長立嫡,是皇上糾結了半生的大事,如今也算蓋棺定論,不會再變。
一切仿佛都妥當了,未來明朗。
元夕佳節,闔宮歡宴。
我喝了明琛桌上的酒,兩眼一黑。
再醒來,便聽見貴妃娘娘哭哭啼啼的聲音。
我才反應過來,明琛那桌的酒有問題,幸虧我只喝了一小杯,毒未骨髓,留了一命。
經查證,確是皇后宮買了毒藥,抹在茶葉表皮。
有理有據,說的清楚明了。
我還昏沉著,卻忍不住想破口大罵。
皇后娘娘不可能做這種事,此等大事,必得細細再查一遍。
可皇上淡淡地說:「既如此,就發落了吧。」
發落?
怎麼能這麼輕率?
心頭劇痛如焚,我一口嘔了出來,又暈了過去。
……
一道圣旨,中宮被廢。
皇后娘娘了庶人,幽宮中,任何人不得,皇上許食無憂,終了殘生。
我拖著病軀,在養心殿前跪了很久很久,直到昏厥,皇上也不允許我進去看一眼。
明禎抱我回宮。
他斂去昔日嘻嘻哈哈的神,神郁頓:「珠珠,對不起。」
14.
皇后大勢去了,沈家屢遭貶斥,曾經的勛貴,已是日薄西山。
貴妃在后宮如日中天,明琛為長為賢,在前朝鮮花著錦,烈火烹油。
明禎躲著我,明琛又忙于前朝之事。
仿佛又回到幾年前,我再次被所有人忘。
只是這次,我很平靜地接這一切。
宮中的大事一件接著一件,皇上的毫無征兆垮了下去。
又是一年大雪蓋地。
皇上召我。
他的頭發幾近全白,臥在床上,軀孱弱,忽然間老態龍鐘。
他很疲倦的樣子:「天吶,你長大了,這是朕最后一次問你這個問題。」
「若要選夫君,明琛和明禎,你到底,更中意誰?」
我無聲地僵直了后背。。
這已經,不再是道選擇題。
朝中如今已是一邊倒的局勢,若選明禎,恐怕又是一次。
我想起太傅曾說過,宮中兩個皇子皆是人中龍,可明禎被皇后保護的太好,養了純凈散漫的子,朝上朝下種種謀謀,他玩不來。
而明琛自小便被貴妃以儲君培養,素有城府,參政這些年,朝堂之事已爛于心。
皇上也是中意他的。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
15.
明琛和明禎跪在殿外,大雪紛飛。
我徑直走過來,扶起明禎。
他的手好涼。
明禎反握住我:「珠珠……」
我對他出一個笑,垂下眼,一點點出手,看向明琛:「陛下已下旨,三日之后,你我婚。」
話音落下,大雪紛飛一瞬間寂靜無聲。
明琛抬眼:「你,和我?」
我緩緩點頭。
他似是不可置信地輕笑一聲,睫微:「你確定嗎?」
沒有人回答他。
明琛眼角多了幾分狠意:「喜歡他卻選擇我,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
自然是天意。
事實無常至今,大局已定,圣意已明,這就是天意。
我凝視著他,很想問一句,你說我什麼意思。
僵持之際,明禎突然跪下。
他沖著明琛無聲叩首,姿態卑微。他是皇后娘娘的兒子,大慶唯一的嫡子,除了皇上,我還沒見過他對誰如此做小伏低。
我見不得他這樣,撲到地上,想拉他起來。
他聲音嘶啞,卻字字清晰:「恭喜皇兄,將登極位。」
明琛不見一喜,輕輕反問:「恭喜?」
明禎將頭埋的更低了,肩膀繃著:「我與天之間,只是兒時誼,無足輕重,更談不上喜歡。」
「求你日后,對珍之,重之,別讓委屈。」
他像是將這一生的傲氣都折損于此,聲音發:「求你。」
16.
我和明琛大婚當晚,皇上龍歸天。
蓋頭還沒挑,總管太監就來宣了皇帝詔。
上面寫了什麼,已經無人關心。
喜事與喪事相撞,宮里一時混,貴妃娘娘順理章主持大局,還不忘時間哭兩嗓子。
我搖了搖明琛的袖子,眼地看他。
他會意,微微頷首:「去吧。」
時隔一年,我終于推開皇后宮中的大門。
娘娘正睡著,呼吸微弱,黑直的頭發從榻上落下,面容灰白。寒冬時期,上穿著還是夏季舊。
我環顧四周,空氣里灰塵浮,空的大殿破敗無比,桌上的茶壺輕輕一拎,里面的水都凍住了。
這就是食無憂?
我氣的發笑。
院子里幾個宮還在悠哉悠哉圍爐喝茶,被總管太監呵斥著到我前跪下。
我不廢話:「各三十杖,然后逐出宮去。」
幾個宮瞪大眼睛,眼神震驚又怨恨,總管太監小聲提醒:「娘娘,倒底要看貴妃的面子啊,三十板子也太重了。」
我冷冷看他:「你想陪們打?」
總管太監連忙搖頭,尚在糾結:「那貴妃……」
我截口打斷他:「貴妃縱雷霆萬怒,我也著。」
「只是今天,誰敢違了我的意,」我臉上滲出一點笑,「我自會慢慢回報,來日方長。」
總管太監抖了抖,不敢再說話。
很快宮們哭的聲音傳過來,我皺皺眉,讓人遠點去打。
聲音漸歇。
我跪在娘娘塌前,將的手放到脖子上,像小孩子一樣,給暖暖。
娘娘早就醒了,打量了我好久,艱難地勾起角:「阿念變大人了啊。」
我低下頭,使勁忍著淚。
從小便這樣,想爹娘時,總得忍著淚,不能哭。
娘娘靜靜看著我:「做了皇后,以后不能再意氣用事了,要忍,懂得取舍。」
我哽咽:「娘娘是覺得我心狠,下手太重麼?」
輕輕搖頭:「當然不是,心不狠,活不下去。我希你能夠狠一點,再狠一點,好不好?」
娘娘深深著我,纖細的脖頸上布滿青筋。
我驟然撲倒上,泣不聲,渾然回到小時候,在別了委屈,回來抱著娘娘嗚嗚咽咽地哭。
可有些委屈說不出來,碾傾斜泄,顛來復去只有一句話:「娘娘,我好想你。」
真的好想啊,過去近十年里,我與只見了一次。
沒有的歲月里,太多事在心頭,我覺心臟要碎掉了。
娘娘輕輕拍著我的后背,什麼也沒再說。
17.
夜深了。
我跪在雪地里,渾發麻。
貴妃果然怒,罰我跪兩個時辰。
我雙手撐在地上,不住地發抖。
腦袋好像要凍壞了,很痛很痛。
遠出有兩個人急匆匆向我走過來,白的孝服,與雪地融為一。
即將栽到雪里的前一刻,明禎將我撈到懷里,穩穩抱住。
溫熱的氣息過裳,我意識清醒了些。
明琛在半步之后,看了我們一會:「你帶走。」
明禎微微皺眉:「貴妃那邊……」
「有我在。」
我靠在明禎肩頭,迷迷糊糊間,看見明琛一言不發地跪在我原來的位置。
貴妃冷笑:「你這是干什麼?」
「代過。」
貴妃一字一句地道:「你是皇上。」
明琛沖著的方向遙遙一拜,面如常地說:「夫妻過,天經地義。」
貴妃猛地扇他一掌,那張白皙清俊的臉上紅了一片。
「你要跪便跪著,我倒要看看,你能護多久。」
貴妃恨恨地看他,最終搖搖頭,甩手走了。
我離明琛越來越遠,已經看不清他臉上的神。
記憶的最后,他跪在高閣之前,周蒼白,像要被鎖在里面。
我和明禎離他越來越遠。
18.
頭七過后,明禎便要離開京城。
先皇去前,曾允他自己挑選一塊封地。
青山綠水間,明禎選了最苦的邊塞地區。
先帝問他為什麼,他說:「邊塞風沙大,兒臣甘做綠樹,只求皇兄皇嫂怡安樂。」
走前,他托我照顧好娘娘。
我告訴他,明琛同意我與娘娘同住,今后有我在一天,沒人能欺負。
明禎笑了,眉頭舒展開,我已經好久沒看他這樣開懷過。
他說:「珠珠,珍重。」
我一時語塞,久久哽咽不能言。
19.
封后儀式后,我執掌印,了真正的皇后。
先帝新喪,舉國守孝,婚姻嫁娶一例不許,自然也沒人敢提議選秀。
先帝的妃嬪多挪到太妃所去,明琛的后宮空的。
大多時候,他只有我陪著。
他批奏折,我就畫幾幅鬼畫符,他在前殿與大臣議事,我便在后殿擺弄東西。
明琛回來看見我,肅冷的神便淡了下去,手掌輕輕攏住我的頭,取幾綹發在手心慢慢挲。
從前在貴妃宮里便是這樣,我皺著眉頭刺繡,他書桌那頭讀書。
只是那時他不搭理我,現在是不想搭理也不行,偌大后宮,他只有我一個人。
直到有一日我來養心殿,看見一極嫵的子,眸似秋水,形似俏荷。
在太后邊,一片靜之態,眼睛不住地瞟明琛。
明琛和離得很近,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我在門檻前停下,默了一會,轉回去了。
20.
那子是太后的親外甥,蔣玉瑤。
從那天起,就跟在明琛旁,為他磨墨,備,太后時常來探,拉著他們共同用膳。
明琛從未拒絕過。
我再去找他,被蔣玉瑤風輕云淡攔了下來。
笑:「明琛哥哥正在午睡,娘娘待會再來吧。」
我正看一眼,輕嗤一聲:「明琛哥哥?」
應了聲,笑容花般展開。
我不輕不重地說:「蔣家夫人就是這麼教你規矩的?」
短短一句話,紅了眼眶。
聽宮人說,蔣玉瑤連飯都沒吃,哭了整宿。
我沒當回事,再開開心心去找明琛時,他神冷淡:「你說話,也要注意些。」
我愣在原地。
明琛皺眉:「別太刻薄。」
他旁,蔣玉瑤輕輕泣。
我當即笑了出來,揚眉看向他:「這就上了?也太快了些吧。」
明琛不不慢地反問:「吃醋了?」
我語塞,一時間心如麻。
這事沒完,當晚,明琛著我的頭發問:「見我向著蔣玉瑤,不開心?」
我咬咬轉過頭,他起我的下,低頭湊過來:「我管過你和明禎麼?」
明禎?我和明禎?
我氣笑了:「我們之間可清清白白,不像你倆……」
話音未落,他堵住我的,睫激烈地著。
我瞪大雙眼推拒,他吻的更深,息聲低沉。
在我窒息前一刻,他輕輕放開我,語氣發狠:「人清白,心可不清白。」
我慢慢緩過神,察覺出了語氣中細碎的不甘。
先帝生前
,我的那句喜歡,原來他還是在意的。
可也僅是在意。
守孝期一過,蔣玉瑤就了蔣淑妃。
被冊封的當晚,正是出孝期第一天。
宮里人都在猜,皇帝是臨幸皇后,還是蔣淑妃。
太后可真是明琛親娘,都不舍得他為難,天不亮就召我陪禮佛。
我整整抄了一天佛經,不吃不喝,頭昏腦脹。
第二天清晨渾渾噩噩的,聽見太后的心腹來報,皇帝和蔣淑妃,一夜歡好。
21.
暮春時節,娘娘撐不住了。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深宮這些年,熬去了所有活力。
懨懨地靠在床頭,眼角凝了大滴大滴的淚。
太醫進來時,喃喃自語,說看見了先帝。
我拉住的手,哽咽著呼喚:「娘娘,我是阿念啊,你看不見我麼?」
這才漸漸晃過神,目落到我上,出一個笑:「阿念啊,你怎麼突然就長這麼大了?」
我忍著心痛,問太醫病。
太醫搖頭:「只在這幾天了,娘娘做好準備。」
我頓時淚如雨下,膝蓋一,跪在他跟前,只求他盡盡力。
太醫嚇的面灰白,手足無措。
娘娘艱難地說:「阿念,別為難太醫了。」
口里喚起明禎的名字,時高時低,我一陣心酸,飛奔著趕到養心殿。
殿,明琛和蔣玉瑤圍在太后旁笑地喝茶。
明琛的目探了過來,我咬著,一聲不吭地跪下。
殿一寂。
太后冷哼:「要死了?」
一語中的,我說:「請皇上恩準,讓王爺回京見最后一面,也好赴喪。」
蔣玉瑤銀鈴般輕笑:「王爺駐守邊疆,豈能為一庶人棄邊防于不顧?」
我盯著,厲聲說:「難道邊防除了王爺便無人可用了嗎?」
蔣玉瑤訕訕閉上,看向明琛。
他正仔細地剝一個橘,細長白皙說手指染了。
我一不地盯著他,可他不聲間低睫,將百轉千回的心思藏了起來。
半響,明琛慢條斯理了手,抬眼看我:「皇后,你僭越了。」
我忍著淚,再三懇請。
明琛俯,眸子清冷,用只有我能聽見的聲音說:「想見他的人,到底是,還是你?」
我再也遏制不住,咬牙扇了他一掌,即刻我便后悔了,僵在原地。
他神冷沉,抬起我的下看了一會,毫不猶豫地甩開。
「皇后言行犯上,足三月。」
22.
明禎最終還是見到了娘娘最后一面。
我急中出錯,竟忘了此時正是駐邊大將回京述職期,明禎早已在路上,收到消息,快馬加鞭,一天時間就到了皇宮。
他還帶來霧河水與江南泥土,放在娘娘床頭。
那泥土上的梅花,衰敗零落,已經枯萎了。
娘娘很開心,看著我們:「真好啊,這麼多年過去,你們還這麼好。以后我不在,你們就是彼此最親的人。」
我使勁點頭。
娘娘說著說著有些憾,歪頭看明禎,抱怨:「你怎麼還不家呢?是不是太調皮了,沒有姑娘喜歡啊?」
明禎牽強地笑:「娘,哪有姑娘看得上我啊。」
我說:「娘娘你放心,我一定挑全京城最好的姑娘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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