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咬牙,又退了回來。
經過案桌時,不慎踢到一卷竹簡。
拾起細看,我皺起了眉:「這些詩詞……」
「是將軍閑來無事臨摹的。」侍衛從我手中拿走竹簡,整理好放回書架。
「……」我如遭雷劈,定在了原地。
這歪斜黑的字跡,和沉刀刀所說的神人寫得簡直一模一樣。
我正思忖,轉頭又看見一面被制屏風的旌旗。
褪泛黃的旗面獨獨只繡了一匹黑馬。
這匹馬……也看著有點眼。
我剛想走近去細看,就被侍衛攔住了:「此屏風將軍平日里視作珍寶,你不要損壞了。」
我回到床上,被迫飲下一大碗解毒的藥。
后來整個人渾渾噩噩的,竟昏睡了過去。
夢里又見母親被漆瞳裹著旌旗丟進火堆……
那把火像是燒在我的上,猩紅的火舌不斷灼燒著我眼角的淚。
我猛然驚坐,見漆瞳正斜臥在我的旁。
上的蘭花香染上了些酒氣,一雙醉眼霧颯颯地凝著我:「姐姐,夢見什麼了?我好像聽見你念了幾聲我的名字。」
剛才的噩夢讓我心有余悸。
恨意忽然上頭,我發狠地掐住了的脖子。
「是你殺了我的母親,是你讓我做了逃兵!」
「北疆王多疑,我不得不這麼做。」
漆瞳任由我放肆,自己因缺氧吐字艱難:「要怪也怪,姐姐當年選擇救我。」
「漆瞳,我真的后悔救過你!放了沉刀刀,否則休怪我殺了你!」我松開,一拳砸在枕上。
眼淚一滴滴落在散的發上,漆瞳眉間過一抹晦難懂的痛楚。
拉住我,將一把鑰匙放在了我掌心。
「這是水牢的鑰匙。」
「這是我北疆三大軍其中兩軍的兵符。」
「姐姐,你別哭。我降……」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的漆瞳,的眉眼在此刻洇開了一抹淡紅。
眼底的水汽更多,連呼吸都像是痛的。
「又想騙我。」我一把推開,將手里的兵符鑰匙丟到腳邊。
看著滿地狼藉,低低地笑起來。
「姐姐以為,我這些年為了什麼拼了命往上爬?我又是為了什麼選擇刀劍,披上鎧甲?」漆瞳指向一旁的那扇屏風,「姐姐可還記得這面旌旗,這匹戰馬?那年你說要帶我回家,可國未平,戰未息,何來家?」
「閉!」我怒不可遏地吼道,「漆瞳,是你親手毀了我的家。」
「薄英,不得無禮!」戴著面的侍衛從暗室朝我走來,撿起地上的兵符隨即雙手呈到漆瞳面前,「郡主的母親是蓮花長公主,這些年所謀劃的一切,皆是為了南朝。」
「你究竟是誰?」我盯著那抹背影,問道。
侍衛緩緩轉,摘去臉上面。
我驚愕不已:「母親?」
13
原來春日獵那天,漆瞳沒有殺我的母親,而是殺了北疆王好幾個兒子。
那晚后山的捷徑是指引的,甚至是北疆王的首級……
也是故意放水。
解開心結后,我與漆瞳不再刀劍相向,關系緩和了不。
堅持每日為我親自上藥,可當的指尖到我的,我都有些異樣的覺。
如果這時候再與目織,我的臉總會不控制地燒起來。
「我的傷已無大礙,我與母親準備明日回南朝。」
「好。我會派人護送你們走。」
「嗯,再相見,應當會在戰場。新帝是你的弟弟,你當真要倒戈……」
「弟弟哪有姐姐好?」漆瞳輕輕挑開我的里,我鎖骨之下的那道箭傷。
我呼吸一,對上含笑的水眸,我慌張地轉過臉。
漆瞳低頭吹了吹我的傷口:「我連北疆王的首級都送給姐姐了,再多送你幾個蠢笨的弟弟又如何?」
漆瞳笑了起來,笑聲清朗。
走到我后,忽然將我擁在懷。
「我和母親被當作牲畜關在馬欄中時,他們之中,又有誰當我是阿姊?」漆瞳輕吻著我背上可怖的舊傷疤,溫極致。
我呼吸有些不暢,但仍努力克制:「這就是你將兵符給我的原因嗎?」
「不,是因為姐姐一直想要的盛世,也是我想看到的盛世。」褪去自己上的戰袍,修長瘦的軀滿是傷痕。
上我左臉那道沒鬢發的疤:「時不管我做什麼,母親從不會對我笑。姐姐是我生在這世,第一個將我護在懷中,溫以待的人。」
的嘆息淹沒在吻聲中,我閉上了眼睛,抱住了。
窗外春雷滾滾,大雨滂沱。
床邊紅燭染上了一層意,變得明滅不定。
忽然,房門被人重重推開,滿室旖旎被攪碎。
一抹高大的影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
「阿姊,阿姊!你在嗎?」
床幔被扯開的瞬間,漆瞳也將錦被蓋到我的上。
與此同時,藏于另一只手的發簪也刺了來者的口。
披頭散發的卓狂臉蒼白,眼中一片倉皇凌。
鮮很快在他明黃的寢暈開,可他卻并不在意,竟還想繼續靠近。
「阿姊,打雷了。我害怕。」
漆瞳收起發簪,干凈上面的跡:「原來是皇弟。你已長大人,區區雷鳴而已。」
卓狂低垂的視線落到后的錦被,聲音委屈:
「是我已經長大了,還是阿姊得到了想要的,不愿再繼續哄騙我了?」
漆瞳將胳膊搭在我上,慵懶的尾音帶著一玩味:「我今夜想要的,皇弟能不能全阿姊?」
卓狂沉默了會,轉踢翻了一張凳子,走了。
漆瞳將我往懷里一拉,輕聲哄:「方才讓姐姐累了,我們歇息吧。」
我臉一熱,拉高被子,剛背過去。
就被漆瞳握著手,拽了回來。
吻了吻我的耳朵,蠱道:「不過,若是姐姐睡不著,我其實還有些余力……」
14
千防萬防,我還是沉溺了。
此生唯一一次為自己做的決定,竟然是答應漆瞳,再多留幾日。
今夜,漆瞳蒙著我的眼睛將我帶到蓮臺。
整座將軍府張燈結彩,一片喜氣。
牽著我的手,說道:「我問過石瀾夫人了,今日是你的生辰。」
「所以,你恨不得將南北兩地的各種稀奇玩意都搬進將軍府嗎?奢靡。」我出手,在額頭輕輕彈了一下,兩下。
乖順地低下頭著,等到我再彈第三下的時候握住了我的手。
「就讓我為了你,稍稍放縱一次。」
漆瞳將一顆松子糖放在我掌心:「姐姐,走。我在蓮池旁搭了戲臺子,有場好戲你一定得去看看。」
當我落座后,后的漆瞳卻不見了。
一旁的侍紛紛掩竊笑:「將軍去換裳,馬上來。」
結果等到戲開場,還是不見漆瞳的影。
我剛要起去尋,臺上傳來一陣悉的笛音。
漆瞳著一襲紫衫踩著溶溶月翩然起舞,舞態生風。
是蓮花公主舞過的那支「不折腰」,但了凄,多了三分颯爽。
最后那一回眸,漆瞳綢緞般的發隨著輕風拂過的紅,我手里的酒盞差一點掉在地上。
徑直走下戲臺,走一步一件紗。
「本將軍一生只跳一支舞,且只跳給姐姐一人看。」
我不由自主將拉進懷中,棄了手中酒盞,與相擁,齒相依。
糾纏的長發在蓮池起漣漪,溫地吻我,一遍遍喚我「琬娘」。
正沉淪,一支箭險險著漆瞳的肩,消失在我們后的蓮池。
滿池撒歡的錦鯉在頃
刻間翻起魚肚,全死了。
「今日阿姊府上如此熱鬧,為何不請朕前來與你同樂?」卓狂帶著一隊烏的護衛軍闖了進來,在其后我還看到了一道悉的影。
沉刀刀手握鉤爪,挾持了我的母親。
發覺我的異樣,漆瞳將我攬進了懷里,薄微抿,周氣場沉駭人。
「王上政事繁忙,臣不敢叨擾。」
卓狂手中長劍怒指向我:「是誰!」
漆瞳微笑:「如王上所見,是臣的心上人。」
「心上人?阿姊的心上人竟是個子?」
卓狂像是聽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他了眉心:「我本以為阿姊那句終不嫁也要輔佐朕的誓言是真心的。原來是因為!」
漆瞳慵懶地了眼皮:「皇弟糊涂了,我可是你的親阿姊。」
卓狂背脊繃,眼底藏著近乎瘋狂的醋意:「正因為你是我的親阿姊,朕才如此痛苦,朕才會患得患失,思之疾!」
「從見到阿姊那日起,我便什麼都聽阿姊的。阿姊讓我爭王位我便爭,阿姊要我娶不的子為后,朕也聽了。朕甚至冒著全天下的大不敬之罪,為阿姊母親修建先王后墓,最后還放任你殺了朕的父王!」
卓狂紅著眼直勾勾地盯住漆瞳:「阿姊還想要什麼?阿姊還要朕做什麼?」
漆瞳起,與他對峙:「我要你發誓,永不攻打南朝,你可做得到?」
「永不攻打南朝,還是永不攻打?」卓狂握手中的銀弓,惻惻地看向我,「阿姊對這個子若只是玩玩也就罷了,可阿姊要是敢將心給。朕,會殺了。」
漆瞳涼涼勾,眼神令卓狂瞬間有了退之意。
「那臣也會殺了王上。」
說完,漆瞳毫不猶豫將短刀了卓狂的心口。
刀斷兩截,卓狂被刀劃破的龍袍下出一角金鎧甲。
他赤紅的眼中滿是驚痛:「阿姊啊,你當真要為了這個子殺朕?」
不等漆瞳開口,卓狂拔出佩刀朝著我砍過來:「護衛軍聽旨,活擒大將軍漆瞳,其余人,趕盡殺絕!」
15
卓狂的騎軍一即發,戲臺也在打斗中轟然坍塌。
破損的燈籠點燃了門框,一時間,滿眼盡是火。
我與漆瞳并肩作戰,殺出一條路。
但卓狂這次調了宮中所有護衛軍,烏的人把將軍府圍得水泄不通。
「你們翅難逃了。」卓狂對正吹響鷹哨的漆瞳搖了搖頭,「沒用的阿姊。朕的探子,早就把你準備和南朝狗賊狼狽為的消息遞回來了。你的天星軍和天月軍,此刻已被朕發配去了界河洲剿匪去了。」
卓狂一腳踹向我母親的膝彎,看著跪趴在地,他大笑起來:「哈哈哈,剿那群自稱是義軍的土匪!」
「沉刀刀!」我悲憤地喊出的名字,看著我,眼中蒙了一層霧氣。
卓狂命令:「殺了這個南朝將士,朕明日便封你姐姐為貴妃。」
沉刀刀走到我母親后,將手中的爪牙抵在了的脖頸。
我力殺出重圍,朝沖過去,全然不顧周遭那些對準我的尖刃。
上被割出一道道口,只差了那麼一點,我被北疆侍衛手中的長戟絆倒在了地上。
「就是你的這張臉,騙了阿姊。待你七竅流,朕倒要看看你還能用什麼蠱人心!」卓狂癲笑著拉開弓弦,將淬了毒的箭矢對準我的眉心。
「薄英!」
后傳來漆瞳聲嘶力竭的喊聲。
毒箭破風而來,從我的頭頂飛過,扎進了我后一個侍衛的眼球。
慘聲劃破天際。
卓狂里吐出沫子,雙手死死堵著自己脖子上的難以置信地瞪著臨陣倒戈的沉刀刀。
沉刀刀收起滴的爪牙,解開了我母親手上的繩索。
隔著紛的人群,與我遙遙相,蒼白的臉上浮出一抹無力的微笑。
沉刀刀倒下了,在的后背了一把匕首。
護衛軍踏著的朝我們沖來,下一秒全被羽箭了刺猬。
漆瞳的天星軍破門而來,不僅僅是天星軍,舉刀拼殺的還有無數我所悉的面孔。
那是我南朝義軍的兄弟姐妹。
沉刀刀拖著殘軀向我爬過來,我上去扶。
靠在我口,在自己隨帶著的包里出一件品死死地揣在懷里。
「姐姐可以原諒我嗎?他們以我姐姐和母親為人質,我沒有辦法。」沉刀刀痛苦地大口息著,「但是姐姐,我最后遞給北疆王的消息那都是假的。」「我不能……不能讓姐姐恨我。」
沉刀刀走了,掌心的東西落到了地上。
我以為是多貴重的品。
沒想到竟然是加義軍后,我送給的那支桃木簪。
我雕刻得不好,是片很像辣椒葉的蘭葉
。
嫌棄了好久,一天也不曾戴過。
「姐姐你為什麼不刻一把刀?」
「因為花沐霖,刀飲。你年紀還小,在軍營里好好跟著白靈識字布陣吧。」
沉刀刀不滿地努:「姐姐,你這就大材小用咯。說不定以后,我會是你手中最利的那把刀呢?」
我拂去木簪上的塵,為沉刀刀戴上。
「愿來世,我們都不會是誰手中的利。我們的命都能握在自己的手里……」
16
卓狂死后,北疆第三軍隊以北疆王舊部為首,反了。
只是還未抵達都城,就被漆瞳的天星軍和天月軍一舉覆滅。
南王荒無度,不久前死于馬上風。
百擁護仁德的賢王繼位南朝新帝。
至此,南北兩國的新君達了長達百年的協議,永不戰,共太平盛世。
「那晚你為什麼要跳不折腰?」
「因為我只會那支舞。」
「你說謊。」
馬車上,我靜靜地躺在漆瞳的懷中。
這兩年時,漆瞳帶我天南地北地走, 看了很多很多的風景。
我知道,越急切地想為我傾盡所有, 就越代表我時日無多了。
只是,我們彼此都沒有說破。
可最近, 我嗜睡得厲害, 我知道有些話再不說,便再也沒機會說了。
「你為我慶生那日, 你在我喝的酒中了手腳。你是想趁我昏睡之后, 獨自一人去殺卓狂為我報仇……」我出手上愈發瘦削的臉頰,漆瞳乖順地低下頭, 藏于披風下的手早已握得指節蒼白。
「卓狂騎軍箭矢上的鴆毒無解。我中了五箭,即便是神仙下凡, 也是回天乏。」
「對不起, 琬娘。」聲音痛, 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對不起……」
這兩年, 借著帶我云游四海為由,實則在為我到尋藥。
那晚的「不折腰」, 是早就做好了與我共生共死的準備。
「即便沒有中毒,我自己的子自己知道。舊疾已深,頂多只能再活十年。」我拭去臉上的淚水, 指尖描摹著英的鼻梁,如畫的眉眼。
漆瞳咬牙不讓眼淚再流,卻掩飾不住滿眼溢出的悲傷:「姐姐,那可是十年。」
「兵荒馬十年遠不如這兩年你贈我的歲月靜好。」我笑道, 「況且我還能死在心之人懷中,不是客死異鄉,已是最好的結局。」
「琬娘,你可還有什麼心愿?」
「嗯。」我不舍地握住的手,汲取著上最后的溫。生離與死別的痛, 同時上心頭,讓我一時發不出任何聲音。
來生,我希我們能早一點相遇。你可以是男兒, 亦可以是子。只要是你,只要是你……
可話到心頭, 我又咽下了。
怕自己留下的太多,更怕漆瞳在我死后,要花很多的年華才能走出去。
可一個子, 最好的年紀, 能有多年?
我向車窗外灰的蒼穹,說道:「你陪我再看一場雪。」
「好。」漆瞳為我攏了攏上的銀狐大氅,將我擁得更。
馬車輕晃,我的眼皮漸沉。
夢里蘭花香, 年鮮怒馬, 手持銀槍,為我而來。
「琬娘,你看。下雪了。」
漆瞳起車簾,素雪隨風落懷。
舉起匕首, 對準自己的心口:
「琬娘,雪景多寂寥。你等我,我這就陪你去摘你最的紅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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