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家的馬車在門口緩緩停下,姬無鹽轉屈了屈膝,正準備離開,李奕維驀地喚道,“姬姑娘。”
對方似是錯愕,停在下一級臺階上無聲回。
那點錯愕並未掩飾,明明白白地向李奕維傳遞了姬姑娘的疑:咱們不就是在老人家麵前演演的嗎,如今這戲都演完了,便也沒什麽了才是。李奕維在那樣的眼神裏竟然不由得局促起來,他皺了皺眉頭,半晌,又喚,“姬姑娘……不知……”
到底“不知”什麽,卻連他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明明似乎有許多話要說,也很想打破如今這種類似於“飾太平”的現象,可這會兒真正兒八經準備開口了,卻又似盡數堵在了嚨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對方眼底錯愕已經消散無痕,表整理地無懈可擊,轉了子含笑看來,問道,“郡王有何吩咐,但說無妨。”
對,就是這種溫和從容,有理有據,挑不出半點差錯來。若一定要吹求疵,那就是沒有行禮——失禮了。
可姬無鹽此人,從來都是如此。
就是這種“從來都是如此”才更讓人覺得無力,就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就好像不管發生了什麽對而言都沒有區別,就好像……隻有自己局促尷尬於這樣的“飾太平”似的。這種想法讓人煎熬,也讓人不愉快,總似提不起勁來。
隻是,李奕維猶豫半晌,還是將堵在嚨裏的那些詞不詞、句不句的東西悉數咽回,隻道,“沒什麽。就是想說,外祖母喜歡孩子,姑娘若是得空,多來白家同說說話。有你在的時候,笑得比往日裏多得多……隻是這些罷了,若是姑娘覺得不便,權當是我多言了。”
“不會。小與白老夫人甚是投緣,也喜歡和老夫人說話,常來常往並不不便。”含笑應道,又微微屈膝,“那,小今日就先回去了。”
李奕維站在原地點點頭,一手背在後,一手擺了擺,“姑娘慢走。”
對方便已拾階而下,直到上了馬車離開,也沒有再回頭往這裏看上一眼。
李奕維仍然站在門口的臺階之上,不知道是神遊在外還是目送著對方,視線也一直停留在馬車離開的方向。小廝低低喚了兩聲,他才仿若驚醒一般收回了視線,看向邊小廝,問道,“怎麽了?”
怎麽了?難道不該回去了嗎?郡王爺這是在瞧什麽呢,人家姑娘嗎?心下雖然詫異好奇,但小廝隻低了頭問道,“殿下,回嗎?”
李奕維又看了眼姬家馬車離開的方向,才抖了抖袍角,步下臺階,“回吧。和工部約定的時辰快到了,不好讓人久等。”
“是。”您還知道不好讓人久等呢?那您還眼地目送人姑娘,看起來依依不舍的……最重要的是,這還是個有主的姑娘,寧三爺的人。寧家三爺跟老母護著崽子一樣護著的,您敢覬覦著去?
李奕維完全不知道自家這小廝也有這般天馬行空的想法。
隻是方才他看著馬車漸行漸遠,有那麽一瞬間他想起風塵居裏的初次相見,那些彼時堵在嚨口裏雜無章的字眼就像是被一看不見的線穿了起來……他想問問,他們之間可還有冰釋前嫌的機會?可那個時候為什麽沒有問出口呢?大概是當姬無鹽帶著笑看過來的時候,李奕維下意識裏便已經意識到這是一個相當愚蠢的想法了吧。
那樣的笑容,抿著角眉眼彎彎,隻眼底清清冷冷的半分笑意也無,疏離又涼薄。
他便已經知道,哪有什麽冰釋前嫌的機會?
姬無鹽這人啊,看著溫和極好說話,有時候就算被冒犯了,也不過就是一笑置之。但其實心裏自有一桿秤,清清楚楚記著一筆又一筆的你來我往恩怨得失——很顯然,自己的諸多針對和謀劃,已經及到了的底線之,這恩怨便輕易消不得了。
如今還願意笑臉相對,隻怕已經是看在外祖母的麵子上了,否則,雖不至於冷臉相待,卻也必然敬而遠之了。
罷了……原想著往後總要見麵,這般總有些尷尬,若能說開了自是最好。若是當真不能,也總好過懸而未決的模樣。
許是提到了姬無鹽,馬車上小廝還是沒忍住,試探著開口說道,“殿下,方才奴才在白家的時候,聽見幾個小丫鬟說起這沈家姑娘為何匆匆離開……此事聽來有些古怪,遂忍不住同您說說,您正好得閑,聽個一兒權當解悶了?”
李奕維靠著馬車車壁沒說話,隻是不甚在意地點點頭,沈家的事過去好幾天了,城中閑話的話題一天能換好幾個,這個話題也算是過去了,但朝中員每每說起都是唏噓,覺得不明白這沈謙到底是個什麽想法。能有什麽想法?就那晚擅自將上壽帶進陛下寢宮這件事,就注定他在仕途上走不遠了,倒不如這個事後辭歸鄉,還能落得個妻的好名聲。
小廝絮絮叨叨說著,李奕維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地聽著,驀地微微一愣抬眼看去,“你方才說什麽?什麽藥?”
“就神醫的救命藥哇!”小廝一頭霧水,“這事兒殿下您該是知道的呀?聽說那藥本是給許四娘送去的,沒用上,最後用在了沈姑娘上。然後還有小丫鬟說,外麵現在都在傳,這藥當初若是給許四娘用了,許四娘興許就不會沒了……還說,這件事起初那沈歆是不知道的,說沈姑娘就是知道了這件事後才離開的,本來都打算跟姬姑娘一道去江南了。”
“這些事七八糟的,奴才一時間也是一頭霧水,是以才想問問殿下。”
李奕維卻是靠在車窗邊,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突然覺得,自己當初想要冰釋前嫌的心思在姬無鹽那邊隻怕更像是個笑話。
幸好……最後也沒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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